1979年，穿开裆裤时经历的拍卖

闻正

崔初阳

小时候，家在农村。1979年，我才4岁，还是穿开裆裤的年龄。在那一年的春夏两季，我经历了村里组织的两次现在称之为拍卖的活动。
1979年春季，我们那里的农村，土地开始承包到户，按照政策土地当时是不能拍卖的。牛、马、驴、骡等牲畜作为可转移的生产工具、生产资料怎么分配到每家每户呢？采用的是拍卖方式，当时称为“喝价”，就是吆喝价格，喊价的意思，这个方言准确体现了拍卖成交要竞价的规则。
那么怎样把这些牲畜标的组织起来拍卖呢？拍卖规则怎么定的？底价又是如何确定的？农民们又是怎样来参加拍卖的？要交多少保证金？谁来做拍卖师？付款期有多长？这次拍卖跟30年后今天的拍卖有什么异同呢？
每头牲口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也就是拍卖标的的质地到底如何？牲畜就在大队的饲养院里，每家每户想拍卖的，都可以去看，怎么看，用现在的话来讲，就是怎么辨别拍品的瑕疵、缺陷。拿马来举例，相马术农民自然不懂，但看一匹马是不是力气大，能干活，有没有大的疾病，还是自有门道。马大致的长相好坏都知道，有伤的，瘸腿的就不说了；看牲口的牙口这个经验很重要，少牙的或牙不好的牲口自然吃不多，吃得少，力气就小。还有以往在生产队时用过哪匹马，哪头牛，对它的了解自然就多些。有些刚成家的没有经验的小年轻，就会给饲养员塞上一根好的香烟，刨根问底问这问那，或者让饲养员来帮他选，因为饲养员整天与这些牲畜相处，对每个牲畜的了解相对是比较多的。跟现在的拍卖会就某件拍品找专家来咨询是一样道理。
保证金交多少呢？当时每家靠挣工分挣到的钱是可以全部拿出来数的，少之又少；家里人口多，劳力多的，相对要多些。买头牲畜的钱，很多人是交不起现金的，所以当时牲口买回家后，规定半年期付款，等当年的夏粮收完卖掉粮食后才向村委会交钱。这跟现在的拍卖要付款才能取货是不同的。当时私下“投机倒把”做生意赚钱的，家里劳力多的，当场给钱牵牲口走的也有。记得付款期到了后，是没有一个人赖账的。保证金在当时是免交的，凭的是每个村民的信誉、良心。我想，如果一个人真正拿他的信誉和良心来做保证金的话，我们现在拍卖会上的“老赖”是不是会少很多呢？
当时的经济体制说是集体所有，可农民是没有一点所有权的，产权的具体归属是模糊不清的。村委会是拍卖标的产权的所有者，拍卖标的的委托人，也是拍卖会的组织者（拍卖人），实际的操作者是村里的几个干部，村支书、村长、会计还有各个分队的队长，我记得当时是生产大队的会计也是我们村里的会计来做拍卖师的。委托人和拍卖人是一家，而且拍卖的操作者还可以参加自己组织的拍卖，生产队长做为拍卖师也可以在拍卖的时候进行喊价买他想买的牲口。依照现在我国的拍卖法来看，这场拍卖显然是违法的。可在当时1979年的农村看起来却是合情合理，又合法。是什么导致现在的拍卖法跟这场发生在1979年农村牲畜拍卖的规矩大相径庭呢？我想，这是30年前财产的产权从模糊不清到现在划分逐步清晰的原因吧。产权清晰了，利益就清晰了，利益清晰了，就要定出如何保证各方利益的法规，要不岂不乱套了。如果张五常老先生当年也经历过这场拍卖会，这个案例会不会是他做产权交易研究时一个非常好的素材呢？
在当时的农村，牛，马，骡子，驴等牲畜仅作为纯粹的劳动工具，它们的大体价格是不一样的，这是根据它们物种的不同，各自的年龄、体能与力气，还有食量的多少，凭借经验进行对比权衡划分出来的。
底价怎么定？村委会是根据每头牲畜的具体情况，结合估摸出的当时大概市价，定出一个比市价低大概50%左右的价格作为底价的。村委会把底价定得低，出发点是想让乡亲们买到便宜的牲口，多省点钱好养家糊口。拍卖高了多卖的钱又不是自己的，何必呢？这跟现在有些拍卖行故意把拍品底价定低或估低，来吸引大量客户到场是截然不同的。
拍卖开始了，几百头牲畜被牵到村大队的院子里，村民围得也是人山人海，绝对是公开拍卖。拍卖到每头牲口时，就单独牵出来，让村民们再看仔细些。记得当时很多牲口都是20块，30块起拍的，无底价起拍记得是没有的。成交结果是全部的牲口都被顺利拍出，成交价最高的有多少，有没有超出当时的市价很多呢？这一点，我记不清了，好像最高的也不超过100块吧。
小男孩喜欢马，是自然不过的事情，记得当时要拍卖一匹马，我莫名地喜欢那匹马。拍卖到80块还是多少价格的时候，当拍卖师大队会计问还有没有人加价，就要成交的时候，还穿着开裆裤的我忍不住从人堆里跑出来，大喊了一声“我加10块”，随后耳边响起的就是大人们长时间的哄笑声。虽然当时没有法律规定4岁的我不能应拍，但显然我的加价是没有效力的，因为拍卖师十分清楚我没有钱，而我的父亲也是不会为我买单的。现在很多拍卖行的拍卖规则在竞买人为自然人时，规定应在拍卖日前凭有效身份证或护照或中华人民共和国认可的其它有效身份证件填写并签署登记文件。但一个喜欢艺术品年龄才4岁的孩子拿户口本，交保证金，能顺利拿到拍卖号牌吗？
1979年夏季，村庄前面一条大河两岸的树木成材了，可以卖了。怎么卖呢？还是拍卖。这次拍卖和上次最大不同的地方，就是拍卖方式交替变化。记得在拍卖一棵梧桐树时，还是那个会计来做的拍卖师，当他报出1块钱的起拍价时，没有一个村民应价，因为大家都觉得这颗树1块钱买，贵了。这时候，拍卖师很自然地报出8毛，还是没有人应价，然后是7毛，6毛，直到5毛才有人应价。应价后，这个会计又很自然地报出6毛，结果6毛也有人应价并成交了。这怎么跟上次卖马卖牛不一样了呢？站在一边看得我好纳闷。现在来看，这显然就是现在我们讲的英式拍卖和荷兰式拍卖两种拍卖方式在拍卖时的交替运用。但什么是英式拍卖，什么是荷兰式拍卖的，这个会计他可是不知道的，他只是按照以往的习惯去做就是了，直到把这颗梧桐树成功拍出为止。朴素的农民用他朴素的智慧成功地解决了这个拍卖中遇到的问题。
拍卖的历史到底有多长呢？有学者研究认为自从人类有了剩余产品就有了拍卖方式。此种说法虽不能被有效地证明，但极有可能是对的。有文字记载的拍卖活动产生于公元前五世纪，古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在他所著的《历史》一书中对古巴比伦(公元前1894--前709年)拍卖新娘的一段描述。所谓“拍卖新娘”，是以适婚女子为拍卖标的的一种拍卖活动，将女子按美丽、健康程度顺序先后拍卖，让出价最高的男子中标，成为新郎。
那么有着5千多年文明史的中国，我们自己的拍卖历史到底有多长呢？确切的拍卖活动绝对应比古巴比伦拍卖妇女要早得多，也要比英国或者荷兰的拍卖还要早得多吧。这一点，我相信；我们村里那个1979年春夏临时做为拍卖师的会计他也会相信的。
记得当时生产队有一些老的家具，桌子，椅子，其中也有一些不知道是从哪弄来的清末或民国的老红木家具。我幼年时在上面滚爬玩耍过，真的感谢这些十分结实的家具没有让我跌倒或摔得鼻青脸肿。这些东西临时处置的时候，村里采用的也是拍卖方式。有一次，喜欢书法做医生的父亲在母亲略微的抱怨声中，从2毛钱起拍，最后用8毛钱拍卖下一对罗圈椅。椅子的背面刻有精美的鱼和荷花的图案，父亲坚信椅子最晚是民国时期的。我想，如果这椅子在1979年的中国农村算做是艺术品，当时又有确切的文字记载的话，不知道这是不是新中国比较早的一次艺术品拍卖呢。
1979年，穿开裆裤的我绝大部分时间只记得跟自己的嘴最亲，如何吃饭的一年，为什么对这两次的拍卖记得如此深刻呢？我大喊“加10块”的一幕，至今还如在昨日。或许这就是我的童年在我幼小的心灵中镌刻下的一个重要生命印象，是永远挥之不去的记忆。或许也注定我这一生跟艺术品拍卖有着不解之缘吧。
  
2009年8月20日19点

贵大粉

谢谢了。。。 我很赞成，继续努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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