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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石友画展”—纪念梁树年先生一百周年诞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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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 2011-9-25 21:59

正文摘要:

今年是一代宗师、美术教育家、书画家、诗人梁树年先生(1911—2005)诞辰一百周年。为缅怀梁先生生前为美术事业做出的贡献,报答老师的教诲之恩,“松石友画展”于9月30日至10月8日在北京画院美术馆隆重举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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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正 发表于 2011-9-25 22:00:21
松柏缘  师生情
——读杨永安《师情画忆》有感
杨庚新

两年前,杨永安在中国美术馆举办“松青柏翠艺术作品展”,邀我为其撰文,准备出版画集,献给新中国六十周年华诞。写作期间,我看到永安追随梁树年先生学画数十篇笔记、日记和梁老部分诗文、画稿,感到弥足珍贵。永安说,2011年是先生百年寿辰,想把这些材料汇编成一个集子出版发行,一是为了报答老师的恩情,二是广告于天下书画爱好者为弘扬中华传统文化做一点有益的事情。
今年春上(3月12日),“松石友”在北京培黎职业学院永安画室聚会,商议秋后在北京画院举办“纪念梁树年先生百年华诞师生展”事宜。会下,永安告诉我出版纪念梁老文集已就绪,希望我能写一篇文章,以为前言。
7月15日,“松石友”再次在永安处聚会,落实梁老百年纪念展作品。会后,永安交给我已编好的纪念文集书稿,名为《师情画忆——我和恩师梁树年先生》。整齐的彩色打样,厚厚的,有10个印张,内容充实,图文并茂。看着梁先生那熟悉的墨迹、画作、诗稿,不禁生出一番感慨。斯人驾鹤去,几多画忆师情?唯有一颗赤子心!
翻阅书稿,往事一件件、一桩桩尽现眼前。永安以纪实的手法、小标题分段的形式讲述了寻师问道的故事,记叙了恩师口传心授的心得,句句真言,真切感人。
开篇以“松青柏翠图”为引子,道出了永安与恩师梁树年的松柏奇缘。
1949年,永安出生在北京郊区清河一个贫苦农民家庭。受父亲影响,自幼喜欢写字画画。他的最大理想是长大了当一名画家。因家里生活困难,买不起宣纸和学习资料。上初中时,从同学那借了一本《芥子园画谱》,就用白纸订了一个本子,花了一个多月时间抄录下来。中学时代,永安的文化课和美术专业课成绩非常优秀,但“文革”断送了他报考美术学院的梦想。1968年,他回乡务农,当过木工、杂工,种过地。白天参加繁重的农业劳动,中午在田间地头写生画画,晚上伏案读书写字。艰苦的生活环境磨练了他的意志,坚定了他学画、当画家的决心。
青年时代的杨永安奋发向上,劳动生产,文化宣传,样样都抢在头里,干得出色。他说,人活着,不管干什么,都应该有一种精神追求,越是在艰苦的环境下越能磨炼人,越要有独立向上的精神。“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周易•上经》),他以古人这句话为座右铭,从普通社员到生产队长、村主任,再到副乡长、乡长,一步一个脚印走过来。
永安喜欢读书,爱好广泛,写诗,填词,样样都行。但他最钟情的还是画画。他喜欢画花鸟鱼虫一类的小品,更热心于临写全景式的大幅山水。他有时也刻木刻,搞剪纸,东撞西撞没有定规。永安最终走上绘画道路的正轨,拜梁树年为师,来自一次偶然的机会。
“我与恩师结缘于长征饭庄的《松青柏翠图》”永安如是说。1986年某一天,永安和几位朋友在北京大学南侧的长征饭庄用餐。梁树年先生一幅丈二大画《松青柏翠图》深深吸引住了永安。那挺立的苍松,虬曲的古柏,那飞瀑清泉、潺潺流水,一派桃园境界。永安看呆了,迟迟不肯离去。永安暗下决心,一定要拜梁树年先生为师,学画山水,学画松柏。说来也巧,梁先生的内弟徐岳彬就住在永安所在的清河四队,他家藏有梁老三幅作品,于是借来一一临摹。徐岳彬早年曾和梁树年、郭传璋一道学画,从师京派山水画家祁井西。后来改学会计,不再画画。他看永安是个学画的苗子,人又十分刻苦,于是决定将永安引荐给梁树年先生。于是,后来就有了徐先生带永安访师、拜师梁门的情节。
1992年5月29日,杨永安执弟子礼正式拜梁树年先生为师。这一年,梁先生81岁,永安43岁。永安荣幸地成为梁先生的关门弟子。
中国传统绘画一向重视文脉相承,常常以师傅带徒弟的方式传道授业。“入门必须有名家指点,令理路大通,然后不访各成一家,甚尔青出于蓝。”(明•唐志契《绘事微言》)中国书画父子相传、师徒相传的历史至少有千余年,唐代张彦远的《历代名画记》就有“叙师资传授”一章,详细记载了魏晋至唐的师资传授情况。上世纪初,由于西式美术教育制度的引进,中国画师徒传承制度受到很大冲击,并逐渐被学校教育所代。五六十年代,师徒制被认为是封建落后的东西,几近消失。
梁树年先生少年时代曾追随本村一位翟姓画家学画松石兰竹。18岁拜京派名家祁崑(井西)为师学习山水画。25岁自立门户,收徒传艺,与白雪石、郭未淳、王笑石、郭北峦等人成立豆村画社。1945年,拜张大千先生为师,成为大风堂入室弟子。文脉相承,脉络清晰。
自上世纪三十年代起,梁树年先生先后在河北省立女子家事职业学校、北京第二女子中学(今北京二中)、北京崇贞学园(今陈经纶中学)、北京艺术学院、中央美术学院任教,从事美术教育工作。
在长达半个多世纪的教学中,梁树年先生在学校围墙内外培养了大批学生,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为中国传统书画艺术传承做出了重大贡献。
梁先生传道授业,最重“正人品”,如黄宾虹所言“游艺之事,必志道据德依仁”。先生主张,欲学绘事,首先要正人。人不正,追名逐利,心自然不能静,必学不好画。书画固然有陶冶情操、修身养性的作用,但梁老始终把画画当成一种事业,而且是终生不渝的事业。
“画印诗书岂雕虫,斐然文化最鲜明,江河千载流不断,艺术纷纭宇宙星。
国体宝,民族灵,今逢盛世百废兴。勤政有闲兼弄墨,好山好水体民情。”(梁树年《且朴集》)
这阙《鹧鸪天》是梁先生为永安画集出版填的词,褒扬了永安勤政为民、居仁游艺的宝贵品质,透露出恩师对爱徒的殷切期望。
从初访梁门到先生辞世前后整整十四载,永安备受老师呵护。很少有人能享受每月一次的面授,永安确实吃了不少偏饭。对此,永安终生不忘。
在教学中,先生善于发现弟子的长处,第一次见面就夸永安“画画有灵气,图章刻得好,方寸之中有大块文章”。这是对永安的极大鼓励。
先生因材施教,不拘一格降人才。
古人讲:“道成而上,艺成而下”。道艺不可分离,梁老从宏观着眼,微观入手,从艺始,以道归。第一次课就以最基础的画树讲起。他以《松石图》做示范,边画边说,画山水首先要学会画树。树是山之“衣”,需要狠下功夫。他引用石涛和尚“一画”理论说明画树的重要,“法于何立?立于一画,众有之本,万象之根”(石涛语)千笔万笔始于一画,一画不得其法,其他法也难说及也。梁老说,要自觉地不可急躁地在画树方面下大力气,这是不可逾越的步骤,否则便很难入门。所以画树是入山水画之门的一把钥匙。画树不仅仅要掌握各种画树的方法,同时也是锻炼用笔运墨的重要手段,以便为日后写生打下扎实的笔墨基础。
梁老以画松名世,近学张大千,远追石涛、王蒙,气势雄浑,笔墨苍润,有“树年松”之谓。至晚年,人画俱老,已达炉火纯青之境。永安有幸多次观摩梁老画松,《采菊东篱下 悠然见南山》成为他日后学习临摹的范本。梁老从松干画起,依次松叶、松皮、松根、地面、人物……如何运笔,如何用墨,讲得非常具体、生动。他说:“画松难于画干,松的精神多在于画干。松干如龙,柏干如绳。要画出松柏的精神,必须要有松柏的奇古气概。”梁老特别讲究用笔,说用笔要刚劲有力,枝干用渴笔、干笔,可以藏锋,也可以露峰或侧峰和散峰。画主干时不要用死黑墨线勾轮廓,要用侧峰画出枝干的立体感。画松针要有干湿浓淡、远近虚实。画松皮用侧峰,破笔皴擦,以无定法圈画。梁老把树年松用笔用墨的秘诀一一传授给永安。
稍后梁老又向永安传授山石、雪景、远景、水口、芦苇的画法,依然重视笔墨韵味,强调用笔要活,线条要有变化。
对于老师的课徒画稿,永安格外珍惜,每次回来都认真临写。当发现永安临了不太好的作品,梁老说,不要生搬死临,尤其不要临我的缺点。要把一幅画最好的地方学到手,背下来,在脑子里形成一种模式,然后根据实际情况再做多种多样的变化。
一俟掌握了树木山石的基本画法,重点便转向山水画布局、章法、题款。看了永安作业后,梁老特别强调要注意整体布局,画要完整。要注意画面近松、中景、远山的空间关系。掌握好步骤,先近后远,依次画树、山石、画远山。
梁老是位大书法家,从五岁习字,终生临帖不辍。六十岁后每日晨起总要写上五百字。他说书画同源,书法不好,必然画不好画。他对题款非常讲究,一张画画好后,反复推敲,题什么内容,什么书体,什么位置,用什么印章……不一而足。有一次看到永安的题款,说你还要多练书法,书法功力是画好画的基础。永安请教从哪学起?梁老说,你就练题款的小楷,就照我的字练吧。说话间叫永安从柜上取下自己的书法日课,其中有《千字文》三篇,《文舆可偃竹记》两篇,《前赤壁赋》一篇,叫永安带回去临写。永安将这六篇墨宝装池,反复练习,书法日进。1995年秋,梁老为三本册页配《苏子泛舟图》一帧,为《文舆可偃竹记》插图两帧。堪称书画合璧。
2002年,梁门八位弟子结盟成立“松石友”,在北京国际艺苑美术馆举办首展,梁老欣然为永安参展作品示范题款,体现了对爱徒的深情厚谊。
梁老主张,学习传统中国画,一是要深师古人,二是要广师造化,二者不可偏废。要重视临摹、写生、创作三个环节的关联互动。借“临摹与读画”以学古(即因),承“写生与创作”(即创)以开今,通过学古达于开今的目的。学古,要师心。写生要写魂,得魂胜得真。创作要有己意,“笔墨兴来天地宽,东涂西抹意无端”。
先生四十岁之前潜心于传统,五六十年代转向师法造化。七八十年代,遍游祖国名山大川,登黄山,临三峡,上太行,下漓江,得大自然之奇趣,佳作迭出,画风也为之大变。他的山水画,脱胎于传统,融北宗之雄强,南宗之秀润,形成了浑朴苍劲的画风。他的观察方法、创作方法不同于当时流行的“写生——创作”的路子,而更多的继承了传统山水画“饱游饫看”式的创作方法,与历代画家“应物象形”、“随类赋彩”、“澄怀味像”、“应目会心”、“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等理论一脉相传。在注重物性、物态的同时,更重视物之性情、精神,通过内心体验,达于情景交融、物神相通的境界。这种写生观与以模仿自然为美学基础、追求逼真酷似的西式写生观大相径庭。“写生要写魂,得魂胜得真,物我相沆瀣,下笔自有神”。“人谓黄山松是神,我谓黄山云是魂。黄山是我师和友,笔墨岂是来写真?!”(梁树年《且朴集》)他又说:“师造化,不是照抄自然。中国画借助自然画出自己的理想”。“写生就是写意。‘意’就是自己的意思,奇想、感受”。“魂”和“意”相融相通。经过饫游——迁想、臆想,终有妙得,升华为意境。
梁老这种“写魂”、“写意”、“饱游饫看”式的观察创作方法对众弟子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1992秋,梁老以81岁高龄携弟子外出写松,永安实地领略了写生的秘诀。京北昌平黑山寨有一颗千年古松,到了现场,永安忙不迭地又拍照,又写生,可梁老不慌不忙,围树转了三圈,静观默察,归来一气呵成,写就一幅《京北黑山寨奇松》。上题:“京北黑山寨丛山中古寺院内有奇松,壬申秋月同友前往写生,龙蛇盘曲无从下笔,归来臆造写之成幅”。可永安迟迟不敢动笔。后来,永安两次跑黑山寨,学着老师的样子,静观默察,于2000年完成了《盘龙古松》巨幅画作。梁老夸永安有胆量,写出了黑山寨古松的奇姿和气势。随后又在画上补石、点苔、改水,成就了这幅大画。永安兴奋地说,这是恩师给我最好的千年礼物。这个真实的故事记叙了师生一段难忘的友情,也透露出永安学画的潜心和甘苦。
1997年10月,永安有机会观看梁老为李瑞环同志创作《松岩雅集图》的全过程,从立意到起稿构图、勾绘古松、山石、人物、压印等前后二十多天都没有错过。随后,永安也以“松岩雅集”为题,人物构图稍加变动,临仿了这张画。通过这次面对面的传授,永安对创作大幅作品有了深入的了解,推进了自己的创作。后来创作的《松青柏翠》(1998)、《深山问道》(1999)等作品构图更为严谨,意境更为深邃,创作日趋成熟。
2000年以来,永安画了一批以松柏为主景的作品,像《气壮山河》《九龙松》《卧龙》《古桧春色》等都受到梁老的鼓励。永安钟情于松柏并以此为重要的画材,不单单是因为梁老爱松、写松、画松,而是出于对恩师的理解和崇敬。他眼里的梁老就是一棵傲然挺立的苍松。“柴门紧闭无寂寞,独有长松伴岁寒”(梁树年《且朴集》)。此外还有更深层的原因,那就是联想到自己成长的过程和生存环境,永安对松柏精神、对松树风格有特殊的理解。他说,我最喜欢松树的精神,它生长在最贫瘠的山石缝中,经历风霜雨雪,四时不变色,始终保持翠绿的颜色。世间万物,我独钟情于松柏,是它笑霜傲雪的精神和气概感染了我。由此看来,永安以松柏为主要画材,成为讴歌咏赞的对象是必然选择。
甲申年(2004年)6月24日与梁老的谈话,是永安终生难忘的。这次谈话距梁老辞世不过半年多时间,应该是“最后的谈话”了。“松石友”在中国美术馆举办第六次山水画展期间,梁老摔了一跤,身体虚弱。他依然关心“松石友”画展,关心大家的团结和进步。叮嘱永安:“不要总照一个人的路子走。要多观察,多学古人,多看多临古画……”当永安问到能否专门以画松为主景时,梁老说:“可以。可以以松为主景,也不能光画松,也要画其他的”。永安问如何再提高画松的水平,梁老说:“画松要画成人在练武术那样”。边说边学练武打拳的架势比划着。“松枝要象练武的架势那么有劲,要画出松树的精神来。这就是我画松的绝招,你回去画松柏树时多体会体会”。朴素的话语从技说到艺,说到精神,说到今后努力的方向,字字是金,难得呀!
2005年2月24日,梁树年先生走完了九十四岁人生,一颗傲然挺立的苍松倒下了。永安悲痛欲绝。擦干了眼泪,循着老师指引的道路继续前进了。
2006年,永安退居二线,全身心投入以松柏为主题的创作活动。他跑遍京郊古刹,遍游泰山、黄山、太行山、九华山、峨眉山、三清山、五台山,两去内蒙古大兴安岭,五上新疆,三上西藏雪域高原,“度物象而取其真”,收集大量松柏素材。永安在写生时十分重视观察感悟,注意松柏的姿态动势,物理物态,发现蕴含其中的内美,与之“神遇而迹化”,创造了高大伟岸、多姿秀美、敦厚朴实、多变盘曲等多种松柏形象。《听涛入静》《高原神木》(2006)、《黄山棋枰松》《黄山连根松》《蟠龙和凤》《雪域神木》《我心不动万物静》《如意舞松》(2007)、《卧龙》《最是此生不变色》《傲雪》(2008)、《泰山六朝古松》(2009)是这一时期的代表性作品。
观察自2000年以来永安以松柏为主景的创作,前期作品比较写实,追求朴素的自然美,后期的作品趋于夸张,带有一定的象征性,渗透理性精神,进入一个主观“臆造”的全新阶段。
在艺术上,永安着意表现雄浑博大的意境,用大视角、特写式镜头强化、夸张松树的奇绝、柏树的伟岸,从而拉近了与观众的距离,造成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力,使人产生一种不可名状的崇高感。在永安眼里,松树柏树或高洁伟岸或虬曲盘枝,都有令人敬仰的丈夫气,他们自然天成,朴实无华,最适于用“气韵生动,骨法用笔”传统的中国画笔墨来表现。适应大幅画作的需要,永安运用粗放的大笔,以浓墨、焦墨放笔直书,写胸中浩然之气,追求一种朴厚凝重的艺术效果。这种壮美的审美取向预示着永安的松柏艺术一场突变。
2009年,“松青柏翠•杨永安艺术作品展”在中国美术馆隆重举行,这个以松柏为主题的画展,气势恢宏,笔墨浓重,是永安这位共和国同龄人献给祖国母亲60岁生日最好的献礼,也是对恩师在天之灵的欣然告慰。
当年秋天,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了《中国当代美术家•杨永安画集》,永安带上画集到恩师梁树年先生墓前祭扫、汇报。永安说,老师恩重如山,没有梁老就没有我今天。我一定不辜负先生的希望,把画画当成终生的事业,不断地疑惑自己,想办法找毛病,不断加强自己的学养,读书、临画、写生、创作,使自己的艺术再上一个新台阶。
与松柏结缘,始于画松,成于画松,追随恩师的足迹 ,永安初告成功。师情画忆,这就是恩师梁树年先生和杨永安的故事。                                      

2011年9月10日
于知仁堂

杨庚新  中国艺术研究院  研究员 《艺术》杂志执行总编   
闻正 发表于 2011-9-25 21:59:59
纪念一代宗师梁树年先生
杨庚新

今年农历11月2日是一代宗师、当代中国画大家、书法家、诗人梁树年先生(1911—2005)百年诞辰。
一百年前的11月2日,梁树年先生出生在北京东郊六里屯西口后街(今北京画院附近)。先生儿时笃学上进,5岁入私塾,接受传统文化启蒙教育,读经,习字,临帖。梁家几代经商,宝藏不少名家书画。受家庭影响,渐渐对书画产生兴趣。9岁开始到户外写生画松。10岁画松石兰竹。13岁在本村民间画师翟先生指导下走上学画道路。15岁学诗,偶有佳句。“荒郊灌木里,默然一草庐。柴门犹紧闭,中间有读书。色寒天欲雪,河岸雾糊涂。板桥无人过,枯树乱啼乌。”(梁树年《且朴集》题画扇面1929年)16岁拜琉璃厂篆刻家张道生为师学习治印。18岁进京,经徐灜洲先生介绍从师祁崑学习山水画。祁崑(1894—1944),字井西,号井西居士,北京人。工篆刻,擅山水,学马夏北宗一路,奇峰绝壑,笔墨精到。梁树年追随祁师学习传统技法,偶尔也到香山妙峰山一带常住写生。“香山依旧景情疏,旧日同行今一无”。(梁树年《且朴集》与旧友游香山  1967年)“人生如梦,忆少年相共,踏遍西山情意纵”(梁树年《且朴集》清平乐 1981年)是先生对青年时代的美好回忆。
想当年先生意气风发,1936年25岁时自立门户,招徒传艺,与白雪石、郭未淳、證和、王笑石、郭北峦、官策安、董谦如等在东城煤渣胡同贤良寺集会,以梁树年号——“豆村”命名成立豆村画社。每年春秋两季在中山公园水榭雅集,举办展览,切磋画艺,其乐融融,成为画坛一大盛事。
事也凑巧,1937年豆村画社秋展期间,适逢张大千先生来京,亲临现场,定购梁树年两幅作品,并表示愿意收其为徒。考虑祁师健在,无意改换门庭,婉言辞谢。1944年祁先生辞世。抗战胜利后,1945年冬,张大千先生北上,梁树年方拜其为师,成为大风堂入室弟子。此后,时局动荡,张大千先生很少来京,授徒机会不多。一次,梁树年拿自己刻好的一套石涛印章给张大千看,先生说:“神似”,爱不释手。看此情景,梁树年索性将心爱的作品送给了老师,以为纪念。往事只能成追忆。梁树年先生晚年有怀念大千先生的诗词,其中“有怀张大千老师”词,曰:“月圆常事,今晚明何异?一样清光照大地,能否暗传情意?大风堂里烛红,床前桂子香浓。何日昆明湖上,亲随杖履春风”。(梁树年《且朴集》清平乐  1981年)。
中国传统书画一向重视文脉相承,常常以师傅带徒弟的方式手口相传,授业解惑。“入门必须有名家指点,令理路大通,然后不妨各成一家,甚而青出于蓝”(明•唐志契《绘事微言》)。中国书画父子相传、师徒相传的历史至少有千余年,唐代张彦远的《历代名画记》就有“叙师资传授”一章,详细记载了魏晋至唐的师资传授情况。上世纪初,由于西式美术教育制度的引进,中国画师徒传承制度受到很大冲击,并逐渐被学校教育所取代。
梁树年的青少年时代(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正值中国现代美术教育起步阶段,北京、上海、杭州等大城市相继开办了美术专科学校。由于家庭教育背景和环境因素的影响,梁树年不可避免地选择了传统的师徒相传的学画方式,而没有走接受学校教育的路子。人各有福。幸运的是,梁树年从民间画工到画坛名师那里接受的都是传统文化的乳汁,于诗文、书法、绘画、篆刻诸多方面打下了比较坚实的基础,走的是一条民族绘画之路。这是一条寂寞的路。
自上世纪三十年代起至五十年代末,梁树年先生先后在河北女子家事职业学校、北京第二女子中学(今北京二中)、北京崇贞学园(今陈经纶中学)从事中学美术教育。远离美术中心,潜心于书画研习,聊以自慰耳。“苦夏容消瘦,蛰居如养疴。闭户三天雨,开门一院莎。枕函余书画,窗影上松萝。风来蝉噪静,凉意晚来多。”(梁树年《且朴集》 苦夏西花院 1947年)这首诗是当时蛰居生活的真实写照。
梁树年先生在1986年举办的个人展览前言中说:“余学绘画已度过六十多个寒暑。困惑时生……在四十岁以前,潜心于传统。虽学未成而积习已固。对于所谓‘师古人莫如师造化’的至理自叹觉悟之晚。虽亟欲改弦,奈蜩甲难脱深感先入为主之甚。”现在所能见到的梁先生40岁以前的作品不多,计有《王蒙笔意》(1938)《松风泉水》(1940)《董文敏峒关蒲雪图》(1947)《观泉图》(1948)《夏雨归渔图》(1949)五幅,不难看出这些作品带有明显临仿意味,广涉董源、王蒙、戴进、董其昌、石涛诸家,范围由北宗扩及南宗。构图雄奇、笔墨严谨,透出过人的功力。
梁树年40岁以后至“文革”前的作品所见十数件,可窥其创作一斑。
    人所共知,上世纪五十年代初,适应新社会的需要,中国画蒙受被改造的命运,尔后又批判民族虚无主文,梁先生身为中学美术教员,不在漩涡之中,依然能安心教书画画,一如既往地研  习山水。《云里梵钟远 日斜泊岸喧》《水阁雅集》《回临飞鸟上 高出世尘间》(1952),这些远离尘世恬淡疏远的作品与新时代显然不甚合拍。有趣的是,他以“旧瓶装新酒”的形式也尝试表现新生活。《歇晌》(1954)以传统笔墨描绘互助组农民在松树下休息打尖的情景,颇有生活气息。1958年大跃进,全民大炼钢铁,就在这一年梁树年画了12开山水册页,水墨淋漓,气势夺人。王蒙笔意?石涛笔意?完全是自我胸意、自家笔法,一泻而出。1996年这件作品在中国美术馆展出,黄润华先生在展柜前驻足良久赞不绝口。此情此景,谁人还能记起大炼钢铁的火红年代?!
1960年,梁树年调入北京艺术学院,1964年调入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画系任教。这是他艺术人生的一个重要转折。从中学到大学,由于环境的改变和人文圈子的扩大,拓展了视野和艺术活动的舞台。六十年代,梁先生有更多机会带学生到郊区写生,使他有机会思考山水画的变革出新问题。《天冠山诗意》《山河云雾开》《滴水岩》(1961)不再是对古人某家某家的临仿,而是出游写生归来的憶写,气韵满纸,笔墨生动。《毛主席诗词》(1964)《雨洗千寻碧嶂 泉喷十里鸣雷》(1969)更是富有诗意、充满生机的创造。它们预示着画家7七十年代一场艺术变革。
1971年,梁树年应周总理之邀从干校调回北京先后为国务院办公厅、全国政协等单位作画。这一年,梁先生整整60岁。
结合自己大半生创作实践,自恨对“师古人莫如师造化”觉悟太晚,亟欲改弦,脱去蜩甲,于是决心离京远游,踏上艺术变革的新征程。
1972年梁树年首次登上黄山,圆了多年的黄山梦。七八十年代遍游祖国名山大川,临三峡,上太行,下漓江,得大自然之情趣,佳作迭出,画风也为之大变。他的山水画,脱胎于传统,融北宗雄强,南宗之秀润,形成了浑朴苍健的画风。他的观察方法、创作方法不同于当时流行的“写生——创作”的路子,而更多地继承了传统山水画“饱游饫看”式的创作方法,与历代画家“应物象形”“随类赋彩”“澄怀味象”“应目会心”“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等理论一脉相承。在注重物性,物态的同时,更重视物之性情,灵性,精神,通过内心体验,达于情景交融,物神相通的境界。这种写生观与以模仿自然为美学基础追求逼真酷似的西式写生观大相径庭。“写生要写魂,得魂胜得真。物我相沆瀣,下笔自有神。” “人谓黄山松是神,我谓黄山云是魂。黄山是我师和友,笔墨岂是来写真?!”(梁树年《且朴集》 题画黄山 1972年)他又说:“师造化,不是照抄自然。中国画借助自然,画出自己的理想。”“写生就是写意。‘意’就是自己的意思,奇想,感受。”“魂”和‘意’相融相通,经过饫游——迁想,臆想,终有妙得,升华为意境。
梁树年先生这种“写魂”“写意”“饱看饫游”式的观察方法对弟子和学生产生很大影响。他们回忆说:七八十年代正值先生盛年,梁老经常带我们外出画画,但他很少动笔,而是特别注意观察和感受,体察山川形势,四时气象,虚实变换,阴阳向背,去发现造化之秘,激发创作灵感。“我来黄山雨连连,雨过黄山起云烟。有山无云少灵气,有云无山空荡然。山耶云耶相掩映,山云变换景万千。天都没了莲花观,三岛蓬莱咫尺间。苍茫四海波涛涌,驾鹤乘鸾我欲仙。天风吹下云烟散,东方红日正高悬。”(梁树年《且朴集》 登黄山 1972年)先生这首《登黄山》是飘飘欲仙、如醉如痴的诗境,又是烟云变幻、笔墨淋漓的画意,是画中诗,又是诗中画。怀揣诗情画意,归来面壁饫游,一幅幅黄山烟云扑面而来,于是《黄山玉屏峰》《黄山蹬道》(1981)《黄山秋色》(1982)《黄山天都峰》(1983)《黄山云起》(1989)纷纷问世。这些以黄山为主题的系列作品都是回来的忆写。
1988年,梁树年先生完成了气势恢宏的《长江三峡图卷》(34厘米×455厘米)。在卷尾跋语写道:“十年前往返游长江三峡,舟行颇速,目不暇接,况身在景中,不见全景。为此往返时几度停舟,登岸尚可略观强记。归来回忆,印象茫然,只做初稿,遂搁笔置之笈中,但此愿终未忘怀也。1988年元月,岁次丁卯腊月,于小庄新居之欲静斋下,复拾原稿朝夕填补,限于旧模,更加臆造,勉成此卷,貌已全非。何必名之曰长江三峡图而自欺乎?”几句诙谐幽默的话语道出了画家饱看饫游臆想创造的全过程,对理解传统写生创作方法颇有启发。
梁树年先生重视山水画的意境。他说山水画的意境很重要,意境是画的灵魂。王维谓:“画中有诗,诗中有画”,画中诗境也就是意境。意境在于巧妙的构思,独具匠心的艺术处理。“有情有景构思难,用笔用墨心良苦。骨法钩山铁铸成,空蒙笔墨云吞吐。”(梁树年《且补集》论画)这首诗凝聚了画家大半生的创作智慧,透露出构思作画的艰辛和甘苦。
      梁先生七十年代以后的山水画以真山真水为参照,立意新颖、构思奇绝。多取高远、深远构图,视角大、空间阔,常常运用黑白、虚实、远近、高低对比手法,造成一种博大雄浑的气势,给人强烈的视觉冲击。笔墨老道天成,勾、皴、点、染,干、湿、浓、淡并用;大色块、小笔触并施,常常给人既痛快淋漓又耐人回味的艺术感受。
     梁树年先生以黄山云烟名世,尤以松树最为人称道。所作黄山奇松如奔蛇走虺,云雾之中或隐或现,令人拍案叫绝,故有“树年松”之谓。先生画松,早期多作全景构图,着意云烟变幻,凸显山川气势。“散花坞外白云开,万壑松风涛涌来。”(梁树年《且朴集》题黄山清凉台 1972年)“人谓黄山松是神,我谓黄山松是魂。黄山是我师和友,取神取魂不取真。”这些题画诗是梁先生黄山松云的形象写照和审美追求。此期的《李白诗意》(1977)《黄山天都峰》等作品以云山为主,松树点景,随意皴染,简约疏远。八十年代以后,逐渐过渡到以苍松为主景,所绘深山问道、松荫客话、松涛雅集、听涛论道诸多画题,人在景中,景在画中,诗情画意,意境隽永。更有以松为主的特写式大幅画作,如《黄山黑虎松》(1983)《松石图》《松竹图》(1987)《山高水远,柏翠松青》(1996)几乎完全以松为描写对象,富有象征意义。“百尺竿头半九十,桑榆怕听晚秋蝉。柴门紧闭无寂寞,独有长松伴岁寒。”(梁树年《且朴集》 退休后闲居有感 2000年) “苍松古柏倚相亲,同处荒寒野水滨。最是春秋不变色,凌霜傲雪翠更新”。(梁树年题画松柏图2001年)这些诗句是画家的人生写照,也是美好的精神寄托,透露出深厚的传统人文精神。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松柏一直是坚贞、正直、高洁、伟岸的精神象征。“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矣。”(《论语•子罕》)以松柏凌霜傲雪比喻人的高贵品质。梁树年先生,爱松、画松,一生以松柏为旨趣,喻志、抒情,留有大量诗词和画作成为中国当代美术史上一笔重要遗产。
2003年线装书局以线装形式出版了梁树年《且朴集》,从未遗失的三百多首诗词中遴选一百二十首并与书法合璧成册,堪称经典。“且朴”语出《文心雕龙》“欲文且朴”,最合梁先生人品、画品、诗品,寄寓高雅的美学品格。梁先生的诗,古朴,清新,有六朝风骨、唐诗遗韵,读来朗朗上口,沁人心脾。内容广及纪游、赠答、咏志、题诗、论画,是窥探画家、诗人精神世界、人文脉络最好的窗口。其中的题画诗、论画诗更是研究画家不可多得的文献资料,应予充分重视。
梁先生外孙陈起昌在《且朴集》编后语说:“吾外祖父,每日除去绘画,亦研习书法和推敲诗词。他认为,这三方面之间有紧密的联系,因此加强诗词方面的修养,对于绘画的学习,会有很大的帮助。”今日中国画界,能读懂诗词的画家不多了,能作诗填词的画家就更不多了。这不能不说是时代的悲哀。
    梁树年先生的书法根基深厚,从5岁习字到94岁辞世一直临帖不辍。这次为纪念梁老百年诞辰编辑出版《梁树年作品集珍》,我有幸见到先生87岁(1998年)临写的《前赤壁赋》《筼簹谷偃竹记》88岁(1999年)临写的《千字文》第一百二十五本,笔苍墨饱,一丝不苟;89岁(2000年)练习的课徒书法,行云流水,自由潇洒,令人感动不已。先生从唐楷入手,学颜(真卿),追欧(阳询),法度森严。行书学李北海、苏东坡、倪元璐诸家,融会贯通,自成紧劲清丽一体。
据梁先生弟子讲,梁老从16岁学习冶印至晚岁,近80年一直乐此不疲。“豆邨九十”朱文印,为梁老亲手刻治,平稳中见潇洒,有人印俱老之感。梁先生的常用印、包括姓名印、别号印、斋馆印、闲章印全出自己手,有数十方之多(见高北峰《纪念艺术大师梁树年先生》一文)。先生印鉴,或朱文,或阳文,磊落大气,古拙耐品。
梁树年先生,号豆村,取“樹”字。堂号安樗堂,“樗”为臭椿,也是树。豆村、安樗,都具自谦之意。又有“严己宽人”“慎轻诺”座右铭,可见先生的为人。他一生淡泊名利,清贫守道,堂堂正正做人,勤勤恳恳做事。为人至真至纯,从艺至精至广,德艺双馨,堪称楷模。
梁树年先生一生从事美术教育工作,于学校围墙内、外培养了大批学生、弟子,桃李满天下。
梁树年先生生前为中央美术学院教授,北京山水画研究会副会长,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
先生于1980年在西萨摩亚举办个人画展;1985年在北京中国画研究院举办个人画展;1986年在德意志联邦举办个人画展;1989年在日本举办“梁树年、田世光、白雪石中国画联展”;1996年在北京中国美术馆举办“梁树年画展”;2004年在中国美术馆举办“豆村梁树年画展”。
主要著作有:《梁树年画辑》,人民美术出版社,1983年;《水墨山水技法》,中国书画函授大学出版,1988年;《梁树年山水画稿》,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1989年;《中国山水画技法》,大众文艺出版社,1996年;《荣宝斋画谱 梁树年山水部分》,荣宝斋出版社,1990年;《中国近现代名家画集  梁树年》,人民美术出版社,1997年;《中国美术家作品丛书  梁树年》,人民美术出版社,1996年;《且朴集 当代名家线装自选集 梁树年卷》,北京线装出版社,2003年;《豆邨梁树年》河北教育出版社,2004年。
20世纪是西学东渐,东西方文化碰撞冲突,相融相渗的时代,在中国画由传统向现代转型时期,梁树年先生执著地坚持中国绘画的民族性和自主性,深师古人,诗书画印全面推进;广师造化,坚守传统绘画观察方法创作方法,重视笔墨全面修养,锐意出新,终于走出了自己一条道路,成为20世纪中国画坛当之无愧的卓然大家。


2011年9月19日于知仁堂
   杨庚新  中国艺术研究院 研究员 《艺术》杂志 执行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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