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贤虎变一布衣——我所认识的韩羽
(2003-01-09 11:47:37)
■文/桑木
总想写写韩羽先生。在与韩先生不很熟悉之前,曾写过他;等与他熟识后,就感觉自己那些文字非常幼稚,想再写,但又不敢写,原因是,一,看韩先生的文章,他所写的事物、感受、思考都极准确、深刻,他的准确是漫画家的那种,人的特征、事物的本质一下就能抓住。而我没有这种本事;二,韩羽先生是大作家、大画家,按岁数,他还应算我的父辈,在与他交往中,他的为人、为文对我潜移默化的影响也很大,所以我非常敬重他。而你越敬重一个人,往往越不敢写他,既怕写不好,也怕亵渎了那份崇敬。
韩羽先生是一个生活上很散淡的人、自由的人,很少有什么束缚。“不自由毋宁死”,一个作家、艺术家只有保持心灵的自由,才有自己的思考,才有对事物的自己的认识,也才能成为真正的艺术家。这个道理许多搞创作、搞艺术的人可能都清楚,但在物欲横流、权力欲泛滥的现今要做到则是难上加难。
韩羽先生是知名的作家、画家,按他的知名度,他的画的价钱,他应该生活得非常富有。因为现今一些不很有名、画价也不高的画家都有了汽车、豪宅;但至今,韩先生仍住在河北画院为他分的那套三室一厅的房子里,坐骑还是那辆老式自行车,虽然有时在大饭店也能见到他的身影,但多数时间人们是在小摊前见到他,喝碗豆腐脑,啃一块烧饼。并不是他没有钱,是他认为没有必要。韩先生与我岳父家住处相邻,岳母经常在小摊前或散步时见到韩先生,后来也认识了。岳母对我说,他就是韩羽呀。很惊讶的样子。我知道她的潜台词,那就是他的生活方式与大画家的身份不符。我只是笑笑,我又能说什么呢?一次去韩先生家,听说有一个县的工商局长在一个画家的引领下到韩先生家买画,局长出手大方,一下就拿出了10万。但韩先生拒绝了,他的理由是手头没画,近期也不想画画。说起此事,韩先生问我,你说我爱钱吗?我说,不爱。他说,错了,我也爱钱,大家都爱钱,但每个人的最爱不一样。现在我确实不想画画,不想的时候,画也画不好,再画,那不是欺人吗?所以不如让人家走。我知道,近几年,韩羽先生写了大量的随笔、散文,现在仍醉心于这种创作,他的这些文字已炉火纯青。几本集子我都读了,以我个人的爱好,我更喜欢他的文字,就是他的画,我也最喜欢他的题跋。与韩先生交谈,在谈兴浓的时候,往往是韩先生自己一人说,我就静静地听,偶尔插一两句嘴。韩先生又说:“你说我一年写的这些散文、随笔能得多少稿酬?”然后他又自问自答,“跟不上卖一两幅画。但我还是愿写这些东西。”然后他问我,你说这是为什么?我说不知道。他说,高兴啊。你想啊,在你写作的时候,突然写出了连你自己都吃惊的句子或者比喻什么的,你就会自己夸自己,好小子,你行啊。说完,他也为他所说的这句话大笑起来。笑完,他又作了一番解释,这就是自愉,像美人照镜子,看着自己的美,就打心眼里高兴。
韩先生在生活上散淡,但在创作上是极认真的。圈里人都知道,韩先生一是作画少,另就是自己不满意的作品决不拿出来,而是撕掉,虽然画家撕画是常事,但韩先生的标准不同,就是不是创作不拿出,他不愿重复自己,不愿复制自己。作为一名文艺编辑,经常接触作家乃至大作家的文稿,但像韩先生对文字认真负责的人并不多,他才是真正的句酌字斟、惜墨如金。每每编他的稿件,都认真看几遍,不敢动一字,遇到不懂的,就赶紧查资料或直接向他请教。曾听前辈编辑说过,韩先生一次写文三千言,后来在他改的时候,删成八百。郑板桥有诗云“删繁就简三秋树,领异标新二月花。”罗丹在创作雕塑《巴尔扎克》时就勇敢地砍断了多余的手。艺术就是简捷凝练,艺术就是节制。韩羽先生是深谙其道,并能身体力行的。
无论是在文学创作上还是在绘画创作上,韩羽先生都是风格独特的一位,其文字的洗练深邃,画作、书法的稚拙、深厚都独树一帜。但并不是众多人能欣赏他的绘画、书法及文学作品。我清楚这种现象,因为到现在为止我仍持这种观点———曲高和寡。曾与人谈起韩先生的绘画,人说,什么画,我小孩也能画这种画。我当时也是笑笑,既然他不懂,再谈这画的价值、美在何处,这种稚拙与孩童画的区别已无意义。韩先生也曾与我谈起过一件趣事。一年他在北京参加一个书法展览,这个展览的规格很高,都是全国的书法名家。开展的时候他就站在他自己书法作品的旁边。有一位女士带小孩来看书法展,在他的书法作品前,他听到这位女士对孩子说,看这字写的,长大了千万别学这种字。韩羽先生给我学完哈哈大笑起来。我从这笑声中既体味到了他自嘲、无奈的意味,也感到了他的自信与旷达。
韩羽先生看问题,观世象,总有自己的见解,从不人云亦云;坚持己见,但不是线性思考,往往是从多角度、多侧面考虑问题。韩先生曾送我一幅画,中有题跋,从中就能看出其风格。此画的画面是一个葫芦,装裱后挂在客厅时,妻子问我,我看这葫芦怎么像一个人背对着你坐着?我说这就对了,你看看题跋。然后我就给她念了念题跋。“友人画葫芦,要我题跋。我谓题虚怀若谷,固佳题,腹内空空,亦不谓不可。苏东坡诗云:横看成岭侧成峰。世上事大多类此然矣,非矣,质之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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