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状态|我的书法道路及遐想】

老渔翁

时间：2006年5月5日
地点：谢云工作室
人物：谢云、谢夫人、魏立刚、石恺、闻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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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书法道路及遐想
——答魏立刚、闻正先生访问
    谢  云
    家庭、与书法的渊源、走向书法的历史界桩
    六岁庭训之教启蒙修学书法。父亲课以柳公权、颜鲁公帖本，作字要求“心正、笔正、身正”，悬腕书写，奠下了少年功基础。父亲又课以《四书》、《古文观止》、《唐诗别裁》等篇章，练读一两年，父亲教于春节为自家及村人写春联，写父亲自己出的联句，年复一年，挂贴门柱上，甚以为喜。我六十甲子时写诗寄怀之。“花甲年华笔一枝，门前书礼忆儿时，谆谆庭训遗音在，夜读挑灯惹梦思。”
    青年时代投身革命，无暇握管。一九五七年工作中被错划，从中央文化部下放边陲广西，借助汉字艺术的质朴内涵，续少年时的练字挥毫，不同的是这次举笔是在书法的沉思里感受人生，消释一点生活的烦恼。曾写句自度：“笔梦征句，行吟飘荡，举足沧桑，抚迹沧浪，香抱残窗，坐消日长，边陲远方，朝暮笺章。”又写了一首《习字吟》：“儿时家学架书桥，柳骨颜筋摹几遭，人世风霜岁月度，飞云纵览笔端描。”把练书法联系人生，淘淬襟怀，是感受一点情性之挥的书法艺术精神了。
    一九八二年加入了中国书法家协会，一九八五年参加了现代派书法首展，一九八九年在中国美术馆举办《谢云书法展》，同时于漓江出版社出版第一本《谢云书法集》，之后被推为广西书画院院长。一九八九年六月，在报纸上发表了一首题为《读古文字印象》的诗，发思古之幽情，也是对自己这一时期修习书法归依之唱吧。
    一九八九的中国美术馆展览，自作前言数语，也是对书法的沉思之述。
    “更深更深的思想，更静更静地搜寻”。
    从传统的宝座里走下，来到广阔的大野，在时代的新鲜之风里旋舞。
    去寻找孩儿的稚真灿烂的笑容，拨动委婉曲折的真切的歌弦，去呼唤矫健的生命力的跃起。
    思考这一时期的书法追求是：在着意的习古、化古感悟里积累会神，寻找气韵激情，线的质感，墨的苍润，气息淳厚，结体造型、章法构成注重形式美，创造个性，肆力求真。此心许与古人俦，可否说“走向书法的历史界桩”了，是起步吧。
    九十年代初，中国书协换届（第三届），我有幸被任命为中国书协秘书长，这之后受任中国书协协会分党组副书记（缺书记），主持分党组工作。这时我六十一岁，兴会书缘，新添几案，走上了书法岗位工作新途程。
    社会活动例举
    一九八九年八月于日本京都美术馆举办《谢云书法展》，并代表广西书画院主持《名家画桂林》画展开幕式。在京都留诗八首，其中《京都吟》一首为京都书画院理事长安田虚心画幅题书被制为日本邮便。“京都吟”：“绿荫覆道画清姿，烟景苍茫滴雨丝，叶底楼台芳草路，都城无处不传诗。”
    一九九三年九月率团赴日本武生市中日书法交流，开幕展致词赋诗：“风月同天笔墨情，乾坤着意修书盟，一年一度秋风起，盛会相逢古人迎。”
    一九九三年应日本老书法家近藤摄南先生邀请，赴日本大阪新书派协会讲学，并与近藤摄南先生联合办书展，发表演讲：《中国书法的现代追求》，并分别刊于《中国书法》杂志、《人民日报》及日本新书派协会会刊。
    一九九四年参加中国书法代表团赴日本书法交流，宴会上日本渡边寒鸥先生惠以赠诗：“欢迎中国书法家代表团沈鹏、谢云先生一粲，同席今宵尧舜民，一衣带水结交亲。鹏来云现珊瑚阁，更好花开气象新。”我即席答诗和之：“妙墨华章富士民，先生好句唱酬亲，留香高阁拳拳意。花粲灯前纪胜新。”
    一九九九年四月忝列中国书法家代表团出席《巴黎现代中国书法大展》，归做《巴黎书路行》刊于《人民日报》海外版（四月二十七日）。
    一九九六年作《马拉多纳星》篆书一幅，由北京市足协秘书长张衡先生赠于马氏，马氏于谢云照片上签名留念。
    一九九七年八月随中国书法家协会代表团访问南美洲巴西，留诗四首。安哥拉海买舟畅游诗记之：“八月十三天气新，安哥拉海净无尘，飞舟载度山河梦，芳草天涯碧似茵。”
    与文化名人，艺术家的交往生活
    你们提到的刘海粟、李骆公、王学仲三位先生，我很愿意回答。
    李骆公先生，他的艺术审美意识是：中国化，拙与灵的碰撞、形式美。他的油画与书法、篆刻都带有返祖意味。他在日本学的油画，风格有日本猪口弦一郎并马蒂斯、弗拉马克的影子，题材的绝对中国味，国画线条的参与，对乡土人民的爱，又是骆公独具的面目。他去世后在北京的油画展中，上述风格的展示诉说，令人称赏感动。骆公打为右派后的岁月，又在中国特有的书法篆刻中找到了寄意抒情的武器，把现代图案绘画及音乐成份注入篆隶书体，取得了强烈的艺术个性。他说：“形式即内容。”形势美的章法要求，章法无定法，只要美、大方、自然有味，随机应变，别出心裁，自由发挥。他作草篆、篆刻先声夺人的形式美，梅舒适评选近代印谱只李骆公一家。
    我和骆公先生一九七八年在桂林相识，他的审美趣味给了我强烈的投好。我们都爱酒亦非偶然，结缘十五年，相濡以沫。一九九二年十二月二十三日骆公去世，我连续写几篇悼文纪念他，这里记两首诗吧。
    “悼骆公道长仙逝  毫端韵事已难寻，俯首低回追忆真，梦里音容祭酒拜，停杯怅对云山深。”一九九七年骆公道长京华遗作展悼挽：“兴会书缘笑语颖，龙蛇走笔绝轻尘，筵离酒尽归何处，余有墨光照故人。”
    骆公的艺术开拓精神，他的现代风格意味，文革中受到“四人帮”点名批判，他没有改变自己，这是中国学者身上最珍贵的品质。我于骆公健在时于漓江出版社为他出版了题为《骆踪》的自传一册，未负韶光驻，有以为幸。骆公先生的艺术应该总结研究。
    王学仲先生诗书画文皆精研，艺高道重，这在当代书坛是出类拔萃的。书法风格灵韵照神，骨健情深，清思悠远，他是可以孤标独树的。先生书诗画文共馨彰昭之功，笔风飒飒，墨浪滔滔，幽远地吹奏了艺术生命乐章，建立了他自己的大家风彩。
    我国一九八五年现代书法的发展兴起，王学仲先生参与其列，以他的书学成就和影响，先生是现代书法兴起的一位真正的领路人。
推求书法更深层的内在规律，把书法从前人的笔象规范里悟发升腾与变革时代同步求进，意欲引领鲜活生机风采。独有春风鼓与呼，活跃了书坛艺思。这是值得认真研究的一位书坛高哲学者的思想现象。王学仲先生为现代书法鼓呼，催课一心，计程何日，磬钟之声，余响长存，以为颂。
    一九九八年我有幸承先生赐赠华章律诗一首，纪之：“昔为迁客黜炎氛，烂漫天真见谢云。一行作吏留笺牍，两任秘书懒献芹。简政何须柳井掘，躬耕只在砚田勤。”雍江漓水氤氲气，襟怀淘淬写奇文。赠谢云老棣古律一首，黾翁王学仲”。我深深感激先生对我的激励黾勉之教。
    刘海粟翁，记忆我和大师的砚墨结缘是十分美好珍贵的。海翁师于我的修学之教，在我的一幅《九上黄山》书作上批点，清照脉脉，十分亲切。“谢云弟此作奇而不奇，不奇而奇，放逸可观。刘海粟信笔记百岁开一”。大师又附赠诗一首：“出古方师古，俊难丑更难，黄山添妙境，碧月映寒潭。”我得到大师很多指教，真是春风化人，德厚流光。大师艺术人生，巍然风骨，引我奋进进取。一九九四年九月二十日大师百岁仙逝，我写挽联悼念他：“万千里水水山山，万千里磅磅礴礴，万千里孜孜耕耘，幸哉艺苑，青史悠悠留椽笔；一百年风风雨雨，一百年坎坎坷坷，一百年苦苦求索，浩然人生，丰碑巍巍见精魂。”大师病危中，我去上海华东医院拜望他。仙逝后大师亡灵归常州故里，我专程去常州祭灵，记怀大师德教常留。
关于篆书的研究（历史、今人善篆者的罗列与比较）
    我之习书过程，先习颜柳，而何绍基、金农、张猛龙、二爨、汉碑，尤喜石门铭、石门颂、褒斜道石刻，而及张迁碑、华山碑、并好大王碑。篆文习秦小篆、金文、玺文、籀文、甲骨文并鸟虫篆及诸异体篆。隶书尤多褒斜道石刻，丑中取拙取妍。从甲骨文、金文吸取意象趣味，形式多变化，灵气飞动，去寻找现代人审美意识相谐的切入点，也细心研习小篆（尤其铁线篆），小篆字多，较通俗便于流布，正篆草篆，风骚挽手，多角度沟通古典与现代气息，连接空间，运笔突破对称均衡，呼吸酣畅，有节制的狂肆，取求真气流衍，做探求拓宽古文字之视觉形象变化的梦。
    其间对岩画的视觉观察亦借鉴取益。我在广西工作数十年，对宁明花山岩画是有深入之迹的。并组织了绘画、摄影、编书出版。岩画应是古图文之刻，施彩摩岩，灵动变化，气脉相通，虚实动静，转合相错，散而不乱，相并不碰，托物赋形，讲意匠，更重立意，生动地体现了先人造艺之思想经营和艺术加工，用于篆书，尤是草篆变化高风可从。我曾写诗赋之：“岩阿寄迹鬼才工，太古何神斧凿雄，壁像生光通日月，烟横百里丽波中。”一九八八年一月作。日本汉学家秋山公道先生看了我这首诗作了和唱：“三千年里鬼神工，赤铁沙中原始雄，壁像尤存画石迹，宁明藏梦水芳容。”书魂、画魂、诗魂，织成了自己为之憧憬的对象，心的画——草篆产生了。从金文、甲骨文到花山岩画的造型与线质，作为心象风景而创造的新的空间——草篆，美的感应构筑美的心灵。形象与心象，如泉涌出，弛思于华夏典蕴，书道里，上下古今无量极。元黄子久的山水诀言：“皮袋中置描笔在内，或于好景处，见树有怪异，便去模写之”。四方上下追逐如云龙，亦之谓：“禀阴阳而动静，体万物以成形”呢。
    中国东方抽象艺术的重要途径——汉字及抽象书写。歌颂传统书法与揭示现代书法的当代史意义。
    中国汉字书法艺术，作为东方抽象艺术的代表，从书法艺术审美角度看，甲骨文、大篆、小篆到隶、楷、行、草都是长期的历史演变的产物。正因为如此，每种书体都有其历史的规范性。篆有篆法，隶有隶法，楷行草也各有其规范性的书写，也因为如此，这些书体都历史地积淀着汉民族的文化精神和审美情趣，都早已成为美学上所说的“有意味的形式”。因此从书法艺术上说，这些书体不仅不会过时，而且总是被一代又一代的书法艺术家作为艺术创作的载体而不断地有所创新发展。通过这些书体，书法家们表现了优美的意象、情操、意境、格调。总起来说，汉字各种书体的书写艺术是中华民族崇尚的“天人合一”，道法自然与天地精神相往来的民族审美品格的表现。汉字并不是一种简单的语言文字符号，它所包含的信息量是非常丰富深厚的。汉字书法之所以能成为一种独特的高度发展的艺术，也雄辩地说明了汉字的这种特殊性、优越性。
    至今，世界的古文字，唯有汉字书法成为一门艺术，而且日益成为世界性的艺术。“用笔者天，流动者地。”“禀阴阳而动静，体万物以成形。”古籍记载仓颉造字惊天地泣鬼神，虽近乎神话，却也真实地反映了汉字的发明和使用之伟大。汉字形质之形成、出现，原就是汉字创造者的聪明才智，精神情感的积淀。由于这种创造和书写的实践在整个民族历史中反复无数次的出现，它最终就成为整个民族精神的外现，也正因为如此，汉字和汉字书法艺术具有一种特别强大的民族凝聚力。 时至今日，在全世界她都是汉文化圈建立精神维系的载体。每一个炎黄子孙都以祖先流传下来的书法为“墨宝”、“国粹”，炎黄子孙以其独特的聪明才智创造了中国字（包括发展了的中国印），中国字也培育了炎黄子孙热爱中国字和中国书法的独特天性。汉字及汉字书写，就是要将这种最富于民族性的艺术呈现于世界艺术之林，而中国“天人合一”的哲学审美原理又具非常富于实践性的大智大慧的构筑心灵活动之功。他指的是人与天地万物、主体与客体、心灵、精神与大自然有某种同构关系，并相信这种同一性和同构关系在人的自我修养和生活实践中会被人所掌握。凡是深刻的哲学观念总是包含着审美观念，或者应该说，美学思想实质上就是哲学思想。我们祖先创造传承了汉字艺术，超越时空历万古而常新，教人进入了无限的遐思，汉字的哲学诗意本质，汉字的象征意义及其包含的深邃丰富的人文美的内涵，必将从不同的角度开掘出来，天然地揭示着传统和现代书法的连接发展。而艺术史告诉我们一大奇观，再现客体能力最强的照相、绘画、雕塑由于对象过于具体，反而局限很大，内涵较少。书法没有再现客体能力，她为欣赏者提供的审美空间反而比照相、绘画更广阔。只有音乐可以媲美。这和民族思维方式有关。只有具备高度哲学概括与意象思维的灵感性思维特别发达的中国人，方能创造书法艺术。
    书法艺术的时代性是不以书家个人的意志而转移的。不同时代必有不同的时代艺术风貌，每个高峰都有其后世不可企及之处，如何让书法的古典美和现代美结合，这将成为书法艺术家愈来愈自觉地审美理想与追求，写汉字形义的哲理美，诗思美，揭示书法的历史意义，创立书家自己的新风格，在传统书法艺术及其演变的哲思下，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情的飞跃，发展新的空间，时空的无限尽在其中。
一个真正书法大师的成长路线与品质
大师要挑战自己，要肩负全人类最高超的文化成果。要追求不朽的时间价值，要战胜某些历史对自己挑战的必然性。要修身人格的高致，追求人生的超越。大师不会死亡，后人永远缅怀他。

2006年5月5日于方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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