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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沙孟海先生几件事,馆阁体、大雄宝殿、邓丽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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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2-14 23:20:2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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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1976年父亲退休(当时还没有离休一说)后,“顶职”进浙江省博物馆工作的,被分配在远离西子湖畔馆部的文物库房里,跟“反动学术权威”沙孟海学字画鉴定。当时的省博物馆文物库房设在浙江省委党校里,占着整整一幢两层楼的楼房,楼上堆满了两大屋子文革时期查抄来的文物,都是名人字画、瓷器等,需经“反动学术权威”鉴定,分出等级后进入馆藏。库房当时也就四、五个人,沙老主要是对一些无人敢碰的“黑老虎”碑帖进行鉴定。我那时刚结束了“广阔天地”的生涯,对政治不怎么敏感,完全是出于对一位76岁高龄老人的尊敬,每天到远离库房的公共汽车站去接他。下雪天我都要早起,用扫帚扫干净路上的积雪,扶他老人家来上班。沙老是历经人间沧桑的人,文革中受过不少苦,平日沉默寡言,上班不是看书、就是写字,极少闲聊。有相当一段时间沙老对我的存在并不在意,就象陌生人一样。
    我从文革初期就喜欢上了摄影,无论在黑龙江兵团还是在浙江农村插队,“海鸥”4B相机从没离开过我的身边,到了文物库房还是离不开它。那时候文物库房没有摄影设备,也没有复印机,我们抄卡片都是将文物依葫芦画瓢画在卡片上的。老先生们把摄影看得挺神秘,看我摆弄照相机老问这问那的。有一天沙老心情特别好,对我说:秋杭,你写几个毛笔字给我看看。我说:那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吗?沙老笑着说:别这么说,你会照相我就不会,人各有长,你我二人还是师兄相称吧。我知道沙老有求于我,要为一些文物拍照,我欣然领受。但不到万不得己沙老是不叫我的。有人出于对我的“爱护”,说沙老是带着帽的,还是保持距离为好,弄不好要影响自己的政治前途的。可我自认为政治前途不会有什么戏,所以一直和沙老保持亲密的关系,还常去他家,沙师母对我十分喜欢,每次去她都不让我抽自己的“西湖”烟,而是拿出她的“红牡丹”和我对抽,常叫我讲些社会上的新闻给她听,每次我要走,沙师母都要再三留我多坐会儿。
                                                     
                       馆阁体

    和沙老处熟了,我们就无话不谈。有一次我问沙老,这么多的字画、瓷器、金银、珠宝到底哪样东西最值钱?“石头!”沙老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沙老认真地说:这世界上最不值钱的是石头,俯拾即是,但最值钱的也是石头,称为奇石。那可是天工造化而成,非人的智慧和功力所能为之的。历史上许多文人墨客都是痴石如命的,象宋代大书法家米芾,见到奇石都要顶礼膜拜,认为是上苍所赐之宝。还有张大千,懂行的人都晓得他藏的奇石比他的画更有价值。
    沙老不止一次地对我说,这“馆阁体”害人不浅!所谓馆阁体就是封建科举制最后的一道考试,称为殿试,就是跪在皇上面前,双臂玄空,左手持笏(大臣上朝时手持的一种长版),右手持笔,在没有方格的笏上书写若干个书法正揩字。这字要求乌、方、亮。此时字的内容已经没多大意义,多是些颂扬之辞,但字写得是否够乌、够方、够亮却至关重要,关系到是否能博得皇上的喜爱,夺得头名状元,否则就是榜眼、探花。科举制盛于清代,为了考中头名状元,全国各地学堂、私孰从小就强迫学生练馆阁体,什么笔杆要对准眉心,双臂要玄空,一笔一划地写。沙老认为这是对我国书法艺术的极大扼杀。每当说到这里他都会激动地说:哪个写毛笔字笔杆是对准眉心的,我就不对准,对不准的!应该放开,你认为怎么写好就怎么写,不要千篇一律!不要写出来都一个样子。为此,沙老还专门写文章多次发表过。

                     大雄宝殿

    有一次刮台风,库房有几扇窗户没插上插销,被风刮开,把已经定为一级文物的瓷器打碎。库房赶紧打报告要求改善库房保管条件,可一连打了好几个没有下文。沙老急得团团转,最后私下对我叹道:不是花钱买来的,不心痛!
    沙老名文若,字孟海。杭州灵隐寺正殿匾额“大雄宝殿”正是出自沙老中年之手,可用八个字来形容:气吞山河、力拔苍穹!谁都知道这是沙老书法的代表作之一,凡瞻仰过的人,没有一个不被其刚劲有力的笔画和极尽完美的结构所折服。可沙老早在文革时就曾多次打报告给浙江省文物局,要求更换原大雄宝殿题字。可几乎所有的领导和整个浙江省文艺界的人都会认为沙老年事已高,无论臂力、腕力都不比中年,所以不同意或惋言谢绝是情理之中的事。可沙老是位极固执的学者,把这件事一直藏在心里。直到周总理来杭州,顺便去看望沙老时。沙老向周总理道出了这桩心事,周总理当即指示应满足沙老的这一要求。
    可一直到1987年,沙老才交上业内人仕期待已久的答卷。现在沙老的字果然筋骨全无。沙老换字的理由没跟任何人说过,我曾问过沙老为什么非要换字,沙老只是瞪了我一眼没说话,而潜台词是:你也会问?自己去悟!我就开始琢磨。现在我终于明白:以柔合替代刚毅、以和谐取代对立,是人类进步的期望和必然,钢毅和力量绝非艺术的最高境界,而洒脱、飘逸、超脱市俗的意境才是最高的境界。再看沙老现在的题字,不是比过去的字频添了几分飘飘欲仙之气吗?此乃高山流水,合者为寡也!

                                         邓丽君

    尽管沙老有“海内牓书,沙翁第一”的美誉,但很少有人知道书法只不过是沙老的业余爱好,他的正业是对金石、碑帖的研究。他三十岁时就写下《论秦印》而一举成名。正是因为他对金石、碑帖的深厚功底,才造就了沙老书法大字独步天下的地位。即便是沙老在受迫害时写的大字报,到不了第二天,晚上就会失踪。我最看不惯那些以种种名义让沙老写这、写那的人,而沙老对谁都是有求必应的。可以说从博物馆到文物局,再到文化厅,基本上上至领导、下至传达室每一位工作人员都藏有沙老的手迹。我好酒,不少同学和朋友知道我和沙老的关系都向我求沙老墨宝。我开出的“帐单”是:一桌不少于四菜一汤的酒席。那年头我口福可真不浅。进库房工作大约三年后的一天,天下着雨,我打着伞照列接沙老上班,沙老和我肩并肩走在通往库房的小路上。沙老突然问我:秋杭,你怎么不向我要字呢?我说:不好意思嘛!沙老说:你这话就见外了!今天下午到我家来。沙老每天中午11点半下班,下午在家休息不上班的。这天下班他临走时特别对我说:下午三点我在家等你。我到了沙老家,沙老亲自裁下五尺对开的夹宣,提起斗笔,为我写下了“莺歌燕舞”四个斗大的字,并对我说:你结婚告诉我,再送你一幅中堂。我知道这是沙老对挚友的最高礼物。
    因为我没有大专文凭,1981年被调离文物库房,一个人去搞基建,造新文物库房。沙老临别时对我说:文物库房第一要紧,你去我放心。到了1982年,基建刚上马,林副馆长把我叫去笑着说:没想到沙老对你那么欣赏!我说:怎么了?他说:快办移交,陪沙老去上海看病。我一听就急了:是什么病?林副馆长说:是膀胱结石,没什么大不了的,沙老点名要你陪。那时沙老已经落实了政策,相继出任浙江省博物馆名誉馆长、西泠印社社长、中国书法家协会副主席、浙江大学中文系教授等职。并恢复正厅级待遇。我和朱关田两人左右护驾来到上海,住锦江饭店。沙老先看望了好友谢稚柳等,再去华山医院检查,医生建议保守治疗,不必开刀,我们才放下心来。
那时候最时髦的东西是四喇嘛收录机,我在淮海路旧货店看到一台二手两喇叭的菲力蒲收录机,黑乎乎的样子挺难看的,标价400元,我本来没打算买,可被告知随机奉送邓丽君原声磁带一盒,胃口一下子被吊了上来。不听还好,这一试听立马乖乖地倾馕而出,并飞快地回锦江饭店。时正午后,沙老在午睡,朱关田不知上哪逛马路去了,我象患了毒瘾一样迫不及待地蒙上棉被,悄悄打开录音机,把耳朵紧贴在喇叭上继续淘醉在邓丽君那缠绵的歌声里“湾湾的小河,静静的山岗,有一座小村庄......”“开响点,我也听听!”没想到沙老那浓重的宁波口音突然响起。我赶紧关掉对沙老说:“邓丽君是台湾歌星,大陆是禁播的。”“这里又没有外人。”于是我又打开了“在那里歌唱,在那里成长......”我们一老一少静静地躺在床上欣赏着,听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沙老说:“好东西是禁不住的。”我如雷灌耳。
    和沙老相处的时候从没感觉到他是大师,只觉得他是位年长的学者。而现在把沙老的点滴小事汇集在一起时,一个巨大的丰碑便耸立在了我的眼前......
发表于 2010-12-15 13:57:00 | 显示全部楼层
点滴小事汇集在一起时,一个巨大的丰碑便耸立在了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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