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缩与媾和：艺术的进展逻辑

退缩与媾和：艺术的进展逻辑
文/天乙
一些经典作家曾经这样描述艺术的嬗变：科学技术的创造力把艺术的手段和方式摧毁了，把艺术家的创作本领给诋毁了，从而艺术的道路发生了本质性转变。最典型的例子是，照相技术的诞生直接威胁并最终动摇了古典的写实主义绘画，诞生了超现实主义的种种艺术流派，而信息技术再一次直接威胁并最终动摇了现代艺术，诞生了后现代艺术、当代艺术。这样的艺术演进逻辑总体上具有辩证的色彩和形而上的意义。黑格尔声称，随着技术的发展，艺术已经不再是人类精神的最高形式，已经让位于宗教和哲学。海德格尔也认为，当技术统治的确立成为现实，艺术便沦为技术的奴隶。在这些判断里面，黑格尔是从人类精神现象的演变过程来判断人们思维向着理性的、思辨的方向发展的轨迹从而判断艺术的终结的，而海德格尔则是从人类生存样式的改变也就是科学技术之于人们的生活的决定性意义来判断艺术的衰退的。

无论是哪种思辨的方式，都昭示了社会生活形式的变更对于艺术的根本性影响。但是，他们的预言是注定不会变成现实的，他们忽略了一个根本的理由，那就是艺术本身的价值与意义会随着人类社会的变化一同变化，当理性代替感性，当科技统治生活，当生活充满秩序等等，艺术同样增添了理性，同样利用了科技，同样适应了人类生存的需要。最典型的例子莫过于电影艺术，科技使电影成为最大的受益者，今天的电影不仅自觉地反映了当代文化和哲学思想，而且已然成为当代最先进声光技术和其他相关技术成果的大汇集。不仅没有损害电影艺术的丝毫意义，反而大大提升了电影的精神容量和表现力。其他一些艺术形式也没有受到技术进步的任何毁损，反而提高了艺术创作和传播的效率（比如网络技术）。当然，它们的一些细节会随着这样的变化而有所变化，变得更加适合技术本质的要求和社会存在的要求。

但是，没有哪种艺术形式像绘画艺术那样在科技面前颠覆性退缩。在绘画艺术那里，创作的理念逃离了社会存在的普遍认知和典型特征，躲进个人化的理性或者自觉的理想表达的狭隘缝隙之中，这种状态，现象上明显具有黑格尔艺术观的陈述，把艺术作为一门独立的生产部门独立的生产，走向唯心。同时还基于理性的不同呈现逻辑形成了若干种特殊的、与人类现实理性媾和的价值观。更让人觉得不可理解的是，为了回避照相技术而主动退出作为绘画艺术本原的写实呈现的疆域，为了回避信息技术而主动退出了具象呈现的领地，进入一种彻底背叛艺术本原的诉求状态。从当代艺术的趋势可以看出，艺术已经比较彻底地抛弃了“模仿”的艺术本原含义，重新建构图式和图形的表现模式。虽然说到底也是一种“模仿”，但是模仿的对象已经不是社会存在样式的某些瞬间与典型，而是模仿艺术家瞬间的意念、意象等心理运作及反应，由此，艺术表现形式随之瓦解了具象视觉图像呈现形式，代之以绘画的物的元素的独立操作。

当然，照相技术“驱赶”着绘画艺术“逃离”，照相自身建立起一个独立王国，那就是摄影艺术。从现象上看，摄影恰好侵占了传统写实绘画的领地，它能够比再高明的写实绘画更加准确的纪录客观物象，可以更加灵活地建立图像的形式。多媒体的表现途径和先进的图像处理技术，甚至向着现代派绘画和当代实验绘画艺术延伸。在照相技术强大的攻势下，绘画艺术在“逃离”的同时也表现出回顾与游离、暧昧与媾和的神情，或者借用照相的图式，或者直接利用照相技术加以改造而形成一种新的绘画创作形式，这就是所谓影像绘画，在摄影图像上面进行二度创作，或者采取照相技术的图像处理模式进行绘画创作，等等。这种主动向照相技术靠拢的愚蠢做法，明显带有媾和的意图。

其实，绘画艺术经历了几千年的发展，经历了社会生产力水平的若干次革命性变革，特别是工业革命的冲击，绘画艺术仍然以一种独立的姿态存在并演变着。只不过当后工业社会和信息社会的到来，导致社会艺术形态和人类世界观、价值观发生了变化，各种理论、思潮、主张乃至巫术都一齐喧嚣尘上，使绘画艺术迷失了本来的方向，越来越向着高度抽象甚至怪诞的方向演变。

科技进步怎么就可以从根本上改变绘画艺术的行踪？大众的、朴素唯物主义的观念在这种改变中产生了极大的作用，在变革之前，人们普遍将传统写实绘画艺术的存在价值很大程度上仍然理解为逼真反映社会客观存在上面，把绘画艺术与社会现实“相像”作为衡量绘画艺术作品的基本标准，忽略或者淡化绘画作品的思想意义和精神含量，以及画家创作活动本身的价值。所以，一旦照相技术侵害到绘画艺术“相像”标准的时候，绘画艺术便表现出极度恐慌和浮躁，加上古典绘画艺术的写实技术已经达到极高的程度，绘画艺术很自然地寻找自身的出路，开始了对于绘画艺术价值标准和存在方式的传统的颠覆。这样的演进过程本身没有什么问题，问题在于这种演进产生了巨大的惯性，动摇了绘画艺术的本原的价值观和方法论，使绘画艺术沿着对于传统的颠覆性的道路发展。这就给绘画艺术门类带来了极大的困惑，是不是让人类绘画艺术史嘎然而止，重建一个绘画技术体系和绘画艺术的理论体系？换句话说，是不是因此将建立一个新的艺术样式？这样的创作实践给人们带来的另一个困惑在于，这样对于绘画艺术传统的基础性的颠覆，引起除了画家以外的大众面对绘画作品的木然与失语，也就是说，对于绘画艺术的颠覆并没有社会意识形态的基本支撑。

绘画艺术作品一定要像照相机那样丝毫不差地反映社会现实吗？回答肯定是否定的。因为，除了机械（包括全部科学技术），人永远无法准确复制社会现实，而就艺术而言，这样的复制到底有多大意义？反过来，后来的某些绘画形式依然继续着传统的绘画艺术价值观，在与照相技术的媾和过程中，依然崇拜照相技术的应用效果，比如后来出现的所谓影像绘画和当代艺术创作中复制照相技术（例如关于图像效果的处理）。事实上恰好相反，绘画艺术没有任何必要考虑照相技术的存在，真正把绘画艺术当做约翰·杜威理解的“经验”来处理，建立起绘画艺术作为“精神的”与“手工的”艺术形式的价值认知，避免即刻颠覆。

恰好是这种颠覆和实验，使绘画艺术离开传统价值观之后，与当代影像技术混淆不清了。自康定斯基之前和之后的种种绘画艺术实验，更多地带上了机械的痕迹，不管人们（主要是绘画艺术家）从多少角度、应用多少新的理论思想来证明它的合理性和价值取向，终究掩盖不了这些情绪化的、个人主观意念的符号语言的孤独与晦涩，离开大众太远，必将威胁这门艺术形式的生存，这个结论是太简单和太真实的实证了。

这样说，丝毫没有诋毁这些创作和作品的意思，主要是想说明作为绘画艺术主流和方向的形式应该回归绘画艺术最本原的线路。而所有非主流的艺术形式都只能作为这种艺术形式的一种实验和探索，相信最后在经过社会的变革和全民意识形态发生根本转变以后，也会成为此种艺术形式的一种普遍现象，从而成为主流的。

这样说，丝毫没有反对艺术家关于个人创作自由和选择适合个人创作快乐的方法的意思，主要是想说明绘画艺术的退缩与媾和也是存在一些问题的，对于这些问题的理解和态度，完全取决于参与绘画艺术的人们。

总之，绘画艺术的发展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和社会形态的发展一样，任何盲动与冒进都于事无补，只能造成社会财富和资源的巨大浪费。好比我们搞了二三十年社会主义甚至想在短时间内进入社会主义的高级阶段----共产主义社会，但是，历史的轨道是没有余地的，最终还是要回过头来从资本的原始积累做起。我们的绘画艺术与我们的社会形态的演进非常相似，所以，一定会回过头来，进行补课和“原始积累”的。不少人已经看到了这种“回过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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