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川一政：裸体的字儿！

十方艺术

裸体的字儿！
　　　　　　　　　　　　　——由中川一政的书写想到
　  写下如此的题目，我心里欢喜不已！我曾对自己说，来日本最大的惊喜与收获之一（所谓“之一”乃因还有别的最大的惊喜与收获）是我出乎意料地发现了以前从未知道的伟大的书写者熊谷守一、中川一政、须田剋太。另外的伟大书写者当然是井上有一、良宽、富冈铁斋，是我未去日本前早已知道并敬慕至深者。在此暂且不谈。
     第一次看到中川一政的书是在奈良参访著名的唐招提寺、大东寺后，由陶艺家松本夫妇陪同在一家有名的日本料理就餐，在那里意外发现了中川一政的作品集，我在日记中如此记述了当时的感受：“我随手一翻，惊呆了！这么好的艺术竟然在东京没有看到，我激动万分。”的确让我眼前一亮，那种真率、质素、朴拙、天然溢出的毫无遮蔽的字迹着实让我愣住了！半天回不过神来，日本怎会有如此纯粹、高级的书写者！我竟然对其一无所知。孤陋寡闻的浅见拙识的确会让人误己及人，不觉汗就出来了！
    我忽然想起了国中已逝巨匠徐生翁，实际上真正识得生拙老辣、奇崛孤傲的徐氏书风者寥寥。大多不过随风而至因势所趋附庸风雅者。窃以为徐氏书风与中川一政的书道有着相近的旨趣与品质，当然二者自有“自家风骨”。皆是朴拙苍茫的笔致，但分明映射出了不同地域文化与心境的差异，中日书风与“道心”的些许奥微与差异在此凸现出来。同样是寓巧于拙，古意盎然，但一个散漫无拘，天然去雕琢，一个却笔奇意奥、法度森然于有意无意之间。中国书家大体上重技法，法度谨严，技术精妙，日本书家大体上重意趣，随意所适，字由心造。当然真正高人皆是“由技近道”者，而非囿于“技”、“术”的陷阱与泥潭里自欺欺人不能自拔。自然徐生翁与中川一政皆是书道史上百代不遇的稀有巨人，真正能读懂他们的书写本身就非易事。况乎其它？
    我记得一位法国导演（名字忘了）说过这样意思的话（原话忘了）：他拍一部片子必须找到触动他灵魂深处的“故事”、“事件”，并且要找到能让他眼前一亮产生无比冲动的演员，他才会去拍摄，并且要付出巨大的资金与超长的时间，因而他的一部片子几年才能完成，并且“产品”极少但影响巨大。我能在这样的艺术家的话语中得到某种感动。因为我们生长在这样一个无情的却煽情的滥情的时代，一切都变得麻木与荒诞，“真情实感”对于我们而言已是一种语言的游戏离开我们的内心。因而我们的书写者在当下极尽炫耀、玩弄的只是些古人随手即可拈来的“技术”游戏，情感、灵性、气韵都在我们的书写中荡然无存，多么苍白、弱智、了无生趣的书写便在我们的所谓的“国展”、“青年展”等大展中成为当下书写的风尚。就连几乎容纳了当下书坛具有才华、才情书者的“流行书风展”亦难得一见澈见性灵，气远格高的深具品质的书写。表现技巧、贩卖才情（实际上只是小聪明气而无智性可言）眩人视线，片时之娱后，留下来的只是一种虚妄的情绪，并未留给观者内心一种深沉的感动与浸染。
    中川一政的书写就让我产生深心的感动，那些裸去了“永字八法”的甚至一切所谓教养外衣的字儿们天然无拘的灵性完全浸透了我的心，活脱脱活泼泼的美极了！一遍一遍翻看中川一政的作品集，我总有一种幻影出现在眼前，一个“忘我”、“无心”的老者像个小孩子在宣纸上认真地却又无拘无束无雕无饰不慌不忙无是无非地横涂竖抹，一个个犹如在土地上生长出来的花草虫兽般的字儿们竟这样“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幻化出来，没有好坏美丑，亦没有什么所谓的概念、理性、思想，甚至技法教养之类的玩意。书写在此“突入澄明之境”，字儿们幽灵般、精灵似的在虚空中俯仰自得地生成与寂灭，生命的玄机妙义与禅机幽然幻现，这是大巧若拙的智者才有的秉性与品质，这样的书写才与“书道”的深义有关。
    我总在变，但我对艺术有一种从来不会改变的思考，那就是艺术家惟有沉入自我内心的渊层去感知、冥想，并要摒弃一切社会性、理性的、民族性的、政治性的干扰而直接捕获心灵的声音与喘息，使之化显为真实不虚、真空妙有的心灵图式，这才是艺术创造者的不二法门。因而那种蔑视权威，远离时风，以及“绝俗”的艺术家就让我深心敬慕。
    自然我就深心敬慕中川一政。他带给我对书写的思考，在书写中肆意卖弄技巧通常是智力不足的标志。没有思想的技术毫无价值。真正的技术是我们所无法控制的某种神奇的东西，所谓的神来之笔或腕下有鬼即是。只有技术成为我们的内心，融入我们的血液，技术没有了，高贵的神奇的……生命就产生了。书写在此成为智慧的灵符。如是，书写的意义才成为一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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