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神化的灭神者

老渔翁

被神化的灭神者
—— 持平常心的平常人：杜尚
摘要：
杜尚一生都与艺术有关联，但人们更多注意到的是他反艺术的一面，人们对他以及他的艺术作品历来都有很大的争议，对其褒贬不一。在杜尚的时代，人们对艺术充满敬畏之心，将艺术看作神圣的事物来膜拜，杜尚是这一神话的破除者，但让杜尚没料想到的是后来者竟将他作为破除神话的英雄进行仰慕，于是杜尚又成为另一个神话。究竟杜尚给人们带来的最具启发性的是什么，在这篇文章中将做出初步的梳理，并试图看到真正的杜尚。
关键词：
杜尚 反艺术 生活 艺术终结 平常心 神话需求
正文：
西方现代艺术家中最值得一提的莫过于杜尚，他以小便池为材料所做的现成品作品《泉》更是大家都耳熟能详，其特例独行的行事态度给人们带来震惊的同时也开启了人们的思想。受他观念影响的艺术家和艺术流派众多。甚至名气不亚于他的超现实主义大师达利也对他敬佩有加。后来的达达主义艺术团体更是把他奉为开山鼻祖，把他作为这一流派的精神领袖。其他的艺术流派也或多或少地继承和发扬了杜尚的思想。
在艺术界有如此重要影响力的艺术家其人其作品都是很值得去深入探究和理解得。但很有意思得是杜尚开始接触艺术却并非像其他艺术家那样是因为很强烈的兴趣而去学习艺术，相反，却是因为与艺术毫无关系的原因：逃避兵役。因为当时的政策允许艺术家可以不服兵役，结果杜尚就借这一机会聪明地逃过了兵役。我们可以将杜尚接触艺术看成是一次成功的投机。也许这就为杜尚以为的“反艺术”行为埋下了根基。
杜尚接触艺术之后进行了一系列创作，《下楼梯的裸女》等作品便产生于这个阶段。这一时期杜尚的作品就表现出强烈的反传统意识。传统艺术表现美，而杜尚的作品中并不追求画面的视觉愉悦，而是努力表现出一种现实生活中我们所常见的事物的运动。这种创新意识开启了艺术的新天地，甚至后来有的流派直接承袭了杜尚的这一思想。但杜尚本人却并没有接着往下发展。在《下楼梯的裸女》参展糟受到拒绝之后，杜尚走上了彻底与艺术决裂的道路。这次作品受拒绝使杜尚看清了艺术界并非是那么神圣。艺术界的争斗、功利是杜尚所厌恶的，于是杜尚彻底走上了“反艺术”的道路。
在杜尚看来，艺术并非是一件神圣的事情，艺术与其他人的劳动并没有什么区别，艺术和工人生产产品，商人进行买卖，农民进行农业生产并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是不同的职业而已。杜尚所要做的事情就是“使艺术不成其为艺术”，使艺术成为生活，使生活成为艺术。在杜尚看来，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将生活放于艺术之上，或者说将艺术和生活等同起来这是杜尚的超脱之处，杜尚的可贵之处就在于能超脱于艺术的纷争，以平常心看待一切。杜尚一生中有一半时间是在美国度过，而一半时间是在下棋，一半时间是在搞“艺术”。似乎可以说杜尚喜欢下棋更甚于其他的一切，他总是在下棋，却总是兴致不减。杜尚觉得为生活为金钱为工作而奔波是不值得的，杜尚更乐于享受生活的乐趣。
从超脱这一点看，杜尚才是真正懂艺术的人，如果说艺术是“此中有真意”的话，杜尚却直接从生活中领悟到了真意，唯有杜尚才能跳出艺术这一是非之圈。在美国时，曾有画商想高价收购杜尚的作品，但杜尚却毫不犹豫地给予拒绝。杜尚不会为利益而改变自己。这也是后来的很多艺术家都未能超越杜尚的原因。
杜尚除了《下楼梯的裸女》等绘画作品外，留给人们的更多的是观念方面的作品，如《泉》便属于这一类。而实际上杜尚并不是为做作品而作的，这一作品创作过程本来就很随意，这只不过是杜尚跟大家开的一个玩笑而已，为的只是告诉人们艺术并非是那么神圣，告诉人们艺术已经终结。后来杜尚又在一次展览上展出了一件惊人的作品，即在《蒙娜丽莎》的复制品上面添了小胡子，这表现出杜尚无视权威的思想。这种玩世不恭的做法与《泉》的观念是一脉相承的。
在这些作品中，杜尚并非是要展现什么美，或者说杜尚本来就没把它当什么艺术来对待，杜尚所要做的无非就是要破除艺术的神圣性。让人们对艺术不在盲目地敬畏。杜尚何以做出这样地选择，这个问题是发人深思的。在杜尚的时代，艺术流派迭起，品目众多的艺术形式简直让人眼花缭乱，各种艺术流派竞相自我标榜并相互排斥，相互之间的竞争甚至是攻击行为与世俗的利益纷争并无多大区别，这也影响了杜尚思想观念的转变。尽管杜尚接触艺术的过程并非那么高尚，但我们可以从他前期的所作所为以及转变的过程看出，杜尚也曾对艺术怀有敬畏之心，至少是喜爱的态度。也正因为有这样的态度，才有了后来的彻底“反艺术”。这是一种对原初价值的否定和重估。在我们的生活中，常常存在一种思维的惰性或者说是惯性，对大家都做的事情或大家都认可的事物我们很少会去怀疑他的价值和意义，而杜尚却不是这样，对当时热闹非凡的艺术杜尚却提出了质疑，并持之以恒地坚持自己的艺术观和价值观，并不为任何利益所诱惑，这种态度其实才是最诚挚的态度。或者可以这样认为，杜尚坚持了艺术的纯洁，不管是进行“艺术”或是“反艺术”，杜尚都是不为利益不为名誉，不靠艺术谋取一己私利。从这一角度看，其实杜尚才是真正对艺术敬畏的人，而其他更多的人与其说是艺术家，不如说他们是聪明的艺术投机家。
至此，我们似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艺术并非什么神圣的事情，杜尚的功劳主要就在于对艺术的质疑和反叛，以及对生活意义的重新发现。如果用一句话概括，那就是：重要的不是艺术。
杜尚被人们熟知和称道的是他反艺术的一面，但在这里要探讨的主要问题却是：艺术是否真的毫无疑义，艺术是否可以完全等同于生活，艺术是否可以完全由生活所替代？
艺术是否真的毫无意义？在杜尚看来，艺术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它与我们平时生活中所做的其他事情一样，只不过是生活的一部分而已。值得仔细寻思的是，杜尚说这句话时所指的艺术究竟时什么，传统艺术，当时流行的艺术，或者包括了自己的“反艺术”？如果将生活等同起来，那么也就无所谓艺术只不过是生活的一部分，可见这里并不包括人们固有认识的“艺术”之外的事情，他所指的是已然的艺术，即人们所认为的具有神圣性的艺术。杜尚所做的是将人们认为的艺术和生活中别的事情等而视之，同时将艺术的范围扩大，即将生活中的一切都视为艺术，重新定义艺术的内涵。这样我们所提问的“艺术是否真的毫无疑义”中的“艺术”就自然而然地被特指为传统意义上的“艺术”。本来杜尚也没说艺术毫无意义，但相对于生活，相形之下，传统艺术的价值肯定就要受到极大的质疑，其存在是否有必要就成为了问题，同时，杜尚也没像对待生活那样对待传统艺术，他所作的却是以生活完全取代了艺术。于是，艺术是否有意义也确已成为问题。
艺术意义丧失的提法实际上由来已久，在黑格尔看来，艺术只不过是走向思想的一个阶梯，当人们走向理念的时候，就可以将艺术这一形式完全抛弃。随着精神的升华和思想的前进，艺术也就走向了消亡。黑格尔首次提出这种观点是在1818年的，他远远早于杜尚，而在杜尚影响下则又出现了丹托对于艺术终结的正式宣布，丹托认为艺术自身的能量已经耗尽，进而必然走向终结。在丹托的《艺术的终结》之后，埃尔维?菲舍尔在1981年巴黎出版了《艺术史终结了》，与丹托遥遥呼应。
在此讲艺术终结论并非是要证明杜尚是对或错，而是希望展现艺术发展的现状，杜尚的观念与黑格尔的提法虽有很大不同，但他们共同构成了后来的艺术或艺术史终结论者们的理论和事实基础。至此，我们似乎完全可以相信艺术已经死亡，至少可以认为艺术并不神圣。
然而，事实上事情并不会那样轻而易举地得出一致的答案并让所有的人都信服。继杜尚之后，甚至奉杜尚为其流派的开创者的达达主义艺术家们和杜尚一样，也进行反艺术，意在破除人们心中艺术的神圣性，然而矛盾的是他们在破除传统艺术神圣性的同时，又建立了另一个神话，即杜尚神话。杜尚以平常心看待一切，连他自己也没料到的是他自己竟被别人又奉为神明。并且，事实上现代艺术树立的又何止一个神话，那品目繁多的现代艺术流派不正是一个又一个的神话吗。被后来的许多信徒崇拜者，追逐着。这构成了一种悖论，对这一现象，我们可以理解为一种思维的惯性或惰性，或称之为集体无意识。人们只需随着潮流走就行了，而不用去理解这潮流究竟意味着什么，也不用知道这潮流将流向何处。
人们对现代艺术的不解和盲目崇拜总是相伴生，事实上人们往往总是因不解而崇拜，又因盲目的崇拜而走向更大的不解。也许这种神话本来就无法破除，当传统艺术这个神话被破除的同时，人们怀着更加敬畏的态度来膜拜现代艺术。我们可以这样看，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神话，因为人们对神话又一种强烈的期待心理，有了神话，似乎人们的生活才会更加趣味无穷。于是神话又何必破除，人们需要神话。但神话终究是要破灭的，这不过是一个不断被破除又不断被重建的过程。因为人们不仅需要神话，人们还需要让人们深信不疑的神话，因为唯有如此，人们才会感觉踏实。于是，上帝的死去并非就完全是一种值得兴奋的事情。
至此，我们又看到另一种情形的出现，那就是杜尚所给出的这种人生态度并非可以无限普及，即大众需要的不是平常心，大众更向往的是不平常，即能让人兴奋的神话。
这难道不是一个悖论吗，杜尚意在破除神话，而大众则向往神话并构筑神话，甚至把灭神的杜尚也神话了。可见杜尚的真正意义并非在于将以前的神话破除，因为他无法破除，他真正值得称道的实际上是给人们提供了一种人生态度，一种处世的方式，即平常心，并怀着平常心去追求现实中的寻常乐趣。我们甚至可以说下棋的杜尚才是真正的杜尚，杜尚能对下棋坦然处之，并乐此不疲，这确实可以构建我们的人生观和价值观。杜尚不再做艺术，却拥有了真正的审美心态，或许唯有拥有了平常心，才有可能真正达到审美境界。
至于杜尚的艺术呢，我们该如何看待？杜尚将艺术与生活等而视之，我们也有必要尊重他的观点，将他的艺术与他下棋这样的事情等而视之，他的艺术实际上也不是什么神话，至少在杜尚自己看来是这样的。
杜尚被人们看作是取下传统艺术的光环的英雄并对他进行膜拜，而实际上杜尚在取下传统艺术的光环的同时并没有为谁加冕，包括他自己。我们更有必要看到的是这一点，唯有如此我们才能看到并理解真正的杜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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