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琴遐思/梅墨生]
仲冬飞雪,京城竟成银色世界。气温骤降至零下七八度,我只有蜷居家中。三年前的今天,北国的冬日暮色风雪里,先父被漫天飞雪接到了一个无声无色的世界去了。从那以后,白雪对我而言是痛楚的记忆。今又值飞雪,意兴阑珊,遥想慈父在日,不禁眸湿。越数日午后,雪未消融而寒气益迫,突有美院进修者金君来访,愿为嘱抚琴,余欣然接纳:
金君常熟人氏,少年英发而习艺有年,不惟嗜画,尤善抚琴。曾问业于京、杭、沪琴艺名家,慧心灵悟,琴道日进,其境或臻于名家者流矣。我是狂热的音乐迷,却是个真正的音乐盲。该知的与不该知的,全都不知,只是喜欢欣赏而已。对于古琴,则所知尤为寥寥,恐怕连学前班水平都不到:但我于佛说”六触”,还算有福,有生以来,眼耳鼻舌身意的”六触”福缘,实在不错。看来六根不净,离清都净界尚遥,只好随缘享受了。
金君解开琴囊,一一介绍琴理知识,令我耳界顿开。他说琴亦认人,亦有感情,若与你相处久了,极好调弦,仿佛知已一般。此说我此前未闻,徒知俞伯牙与种子期“高山流水”人与人的知己关系,竟惊闻琴与人之间的感应有如知己,真是匪夷所思,也不禁欢喜赞叹了。
金君说,古琴的形制古来无大变。哲学上的天地人说与宇宙天体历法上的365天等内容,都在古琴上有所反映,就是代表“天音“的十三个“徽“标,也暗示了一年12个月加一个闰月。此外的什么阴阳虚实方圆纵横等等传统文化的“道理”,几乎尽显子一琴之上。可见中国古琴文化的玄妙。
我通过金君的介绍,也粗略地知晓了中国古琴的几个大的流派,什么广陵派、浙派,蜀派。诸城派等等。最后,他为我们一家演奏了古曲“流水”,让我几乎神交了几千年前的伯牙。
金君告知:西洋音乐讲究乐理,规矩严格;而中国音乐讲究乐感,重视悟性。他说,如果没有灵悟之性,没有对其它艺文乃至人生的感受与领会,想抚好古琴是不可能的。我从他的介绍中知道琴韵就是心声。中国古乐是极具包容性的,任何一个人演奏的同一曲调都不可能相同。我忽然联想到书法,任何人写的字都不会与别人一样。中国古人的发现与创造真是奇妙一每一幅字的呈现和每一曲音乐的演奏其实都是不可重复的,都是一次性的生命流程,我们无法让它们凝固和停留。我再次被告知,包括父亲在内的流逝的生命将永远远离我们而去。
当然,他们可以像乐调一样徘徊在心灵之中,这大概就是“刹那即永恒”的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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