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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如今因为科技的发展,资讯、媒体、媒介越来越先进而便捷。那么,西方的绘画的原理或者西方的模式,西方绘画的构成方式,对于中国现在的绘画是不是也应该有一定的影响? 答:应该是有一定影响的。虽然画种不一样,时代不一样,总的来说有些基本的东西应该是一样的,基本的规律还是一样的。西方绘画,比如说构图、章法讲究的那些东西,我觉得跟中国绘画讲究的东西,在本质上是一样的,有很多相通的地方。 问:西方的架上绘画,与中国的平面绘画,都属于『平面﹄的方式,二者之间的相似之处,就是都需要考虑四个边之内所有元素和因素的表达。对传统中国画来说,更注重前人经验,很容易产生司空见惯的模式。对于今天而言,中国画是不是也可以借鉴外来艺术的有些模式,比方说它的形式感、构成,或者一些造型上的元素、因素? 答:是,我觉得借鉴是肯定没问题。但它有个前提,就是语言得一致。如果你把外形借鉴来了,表现语言不一致也不行。有的东西是可以比较直接地借鉴,像李先生对画面的处理,他主要借鉴的是画面黑白灰的素描关系,对于整个画面之内,包括边角的处理,他吸收了西画的一些效果。而中国古人,包括黄宾虹也是,他从不把左下角给画死,都留了虚的一个角,这是传统的一种认识。他从天的处理,到周围云气与空白的处理,跟那个角,都是比较一致的。像李先生那种对边角的处理,他就认为你这个角虚了没道理,这种考虑是有前提的,古人的山,中间鼓起来的地方着墨少,但是李先生是反其道而行之,他逆光观察山,亮的地方恰恰也就在山的边缘,中间他反而画黑,所以底角虚了就没道理。他山水画里的画眼是云、水、瀑布、房子的白墙,这些东西最亮。他把角画黑了,把这些亮的地方反而逼出来了,突出出来了,白的地方特别醒目,而且他白的地方留得特别小心。 所以你说要借鉴,一定是得有一些前提,而且得适合,这其中的借鉴不能生搬硬套,有些得经过改良的。所以处理手法和对画面黑白处理的理念很有关系。这两点都解决了,他这么处理就很合适。我觉得这个借鉴肯定是要借鉴,道理也没有什么不同,但是还关系到很多问题,关系到很多基本的东西。 问:古代或者近现代,您最欣赏哪些书家? 答:有经典的作品,还有一些是无名氏的。战国、秦、汉的很多东西,没有人名的,那是挺大一部分。其实这一大部分占咱们书法史上,至少一半。其中,我比较喜欢有生气的,富于变化的。金文我还是最喜欢《散氏盘》,以及秦权量诏版文字。写那些规规矩矩的,事实上并不难。但是艺术创作是因人而异的,有的人整齐规范的来不了,也跟着喜欢变化丰富生动的一类东西,但他也来不了,这就是问题。以此类推吧,其他东西,不管碑刻,还是墨迹,等等,我都喜欢那种让人有一些意外的东西,很有灵感突发感觉的作品。汉碑里,我也不大喜欢写得太整齐规范的东西。李先生有一句话我印象挺深,讲课的时候,他说作品艺术水平高低,主要是你面对的矛盾多不多、难不难,你是不是都解决得好。意思是矛盾越多越复杂,越难解决,纠缠在一起的矛盾,你都解决了,艺术作品的水平就高,这是挺有道理的。我之所以不大喜欢的那些东西,主要是觉得它简单,很容易就弄出来。 我认可的书法家,王羲之不用说了,小时候就常写、常练。从今天来看他还是有很多值得学的东西。他写的东西小,细节必须处理好,一个细节处理不好,粗粗拉拉的,一分也不值了。但是你要想写大气象的东西,他就不够用了,所以光学他是不行的。唐代的楷书我喜欢颜真卿,草书就是张旭、怀素了。宋四家,我觉得米芾很厉害,但是更有创意的是黄庭坚,虽然他缺少一些潇洒随意的东西,他的草书,在形式上是比其他几个都有突破、有创造性,他比较讲究章法,不是完全从前人那儿学来的,而那是他自己的理解。元代,杨维桢好一些,但没有特别厉害的大师。明清时期,我还是喜欢王铎、傅山、八大。八大的书法和画我都特别喜欢,都特别厉害。清代的金农,有一种很特别的东西,他那种东西虽然缺乏普遍意义,但是个性特别强,小行书信札写得特别好,比赵之谦要高级,碑味行书写得厚重,个性特别强烈。近现代有沈曾植、吴昌硕、齐白石、于右任。我发现黄宾虹的字题画、书信是非常自然生动的,他的篆书也写得好。相比而言,他写稍大幅的行书、草书作品就逊色多了。当然人无完人,哪能干什么都行,样样都好何其难也。 清代的何绍基,也很了不得,他不仅能写大字,小字也比别人高级、高明,何绍基并不是以小楷著名,但是何绍基写的小楷,比那些什么馆阁体和专业小楷著称的那些人,水平都高多了。小指甲盖儿那么大的小楷,你把它放大几十倍,它都一点问题没有。这个能力我觉得是需要都注意的,你不能太走偏了,走偏了的话,就走不了多远。说明这种字小中见大,因为他对大字的把握特别强,所以他灌注在小字里的那种气场,那种气势,都跟光写小字的人完全两样。 问:您欣赏的画家呢? 答:元代的王蒙、黄公望,明代董其昌,清四僧里头我还是喜欢八大。他极具个性,书画都很讲究,我觉得他的山水,虽然开始也有董其昌的影子,但是他后来不管是造型还是笔墨方面,你看他的树和房子,简到不能再简。大写意之所以难,就是这个意思。这个简,一笔是一笔,差一点都不行。简介而不简单繁的东西有繁难的地方,就是普普通通不繁不简的东西比较容易做到。这一点与中国画推崇的理念有必然的联系。 可以说,八大那种简,特别有趣味,特别凝练,他的书法也是,好像前边没有一个人像他那样,他的书法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拿小油画笔写的,粗细都差不多,但给人感觉很静,他不追求那种飞动之势,但是在静里头他特别讲究结构和章法。这让我想起一个有趣的事情,我老伴有一位朋友,印象特别深。她的五官哪哪儿都好看,眼睛好看、眉毛好看、鼻子好看、嘴好看、耳朵好看,都好看,可是放在一起就是不好看,找对象都犯愁。这说明一个道理,整体的美要远远高于局部的美,你要关注整体的美。你说你把一点写得好看,一捺写得好看,搭在一起它不一定好看,可能很俗,很低劣,就是这个问题。八大把这些局部,把点画应该表现的美感都削弱到不能再削弱,他的行书用笔跟篆书一样,粗细都差不多,也没有太多连绵之类,基本上粗细差不多的线条,但是他让你关注的是这个之外更大的问题,是字的造型、结体、章法这些东西,非常高明。这样的书画家在历史上少之又少。 问:在教学和教育方面,中国艺术讲究师承,讲究师傅带徒弟。所谓『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这里面就包含三个主体,即:老师、我、学生。对于您的教育与传承来说,就包括您的老师、您自己、您的学生三个部分。在教学里面,师承的因素应该很重要。据说,作为弟子的李可染、张仃都跟黄宾虹曾经出去写生过。黄宾虹之于焦墨的方式——因为他在户外写生,笔中的水分蒸发很快,他就用那种纯度很高的墨色来画,而且画简笔的。这一点对张仃后来的焦墨绘画有很大的影响。当然,张仃对黄宾虹的那种意味已经改良了,因为黄宾虹还是一种表现写意精神的方式,张仃则实际上走上了较写实的路线。 黄宾虹曾接触过西画家,接触过西画,他曾说:『泰西绘事,亦由印象而谈抽象,因积点而事线条。艺力既臻,渐与东方契合。﹄可以推测,这些审美上的认识,是否对李可染有一定的影响?为什么李可染成熟期的山水,也似乎可以看到黄宾虹所谓『夜行看山﹄『逆光看山﹄的理解?在老师和学生之间,是否有些东西就会讲出来? 我们想了解一下,比方说李先生给你们上课怎么讲,他是否也讲到黄宾虹,讲到过什么?您的老师们的审美思想与艺术理想在教学中是如何体现的?您的获益是怎样的? 答:对于写生,不同的画家有不同的方式。黄宾虹先生那种写生的方法、理念还是传统的,他主要是靠饱览卧游的方法,到处看看,然后他得到一些感受。不管是到了桂林也好,雁荡也罢,他并没有在意当地的山或者树有什么特点,在黄宾虹的认识里,这些具体的元素并不那么重要,意思到了就行了,他关注的是笔墨这些东西。 李先生不一样,李先生可能在写生上更受西方写实写生观念的影响。他认为写生的作品搞成一张真正的创作,不能两笔三笔就完了,他认为你没有对生活真正的认识,走马观花,没有什么收获,就失去写生的意义了。他认为在现实的对象生活中,发现哪些东西前人应该是没有的,新鲜的,有新鲜的感受的。他更关注的是对象到底怎么样,然后争取用传统笔墨去把它表现出来。传统山水中没有画山在湖、河中的倒影,他把它画在画里。你要到漓江去看看平静的水面的时候,山的倒影确实挺美,美为什么不能表现呢?所以他是既学黄宾虹,后来也有自己的想法、主见,否则也不会成就李先生。最后他发展到对景创作,这方面比较像西画写实的观念。我觉得观念不同,采取的方法也不同。对李先生来说,他的这种创作是成功的。李先生那种感受抓得特别准。像他画的那张『乐山大佛﹄,我溜达到他写生的那个山头上往那儿一站,再看那个画,大佛的透视,大江、小船,感觉特别真实。确实,对景写生可以说至今没人能超过李先生。你细琢磨,他那个用笔很有味道,有的人也画得挺写实的,但是手下功夫不行,笔墨索然无味。李先生画的是既有味道,又能准确地把握大感觉,笔墨功夫跟写实结合得好,这一点是别人做不到的。 问:比较一下,黄宾虹和李可染对于写生这件事,还是有区别的。黄宾虹还是『目识心记﹄的一种方式,而李先生更注意实景的写生。相对而言,李先生可能更西画一点。 答:李先生学过西画,实际上是学西画出身的。 问:其中技术层面,您曾说李可染先生授课从不讲技能、技巧,即使一定言『技﹄,也要提升到『道﹄的高度去阐释,再不然也要在美学层面。但是对于『技﹄与『道﹄同修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请问您在教学中对于『技﹄与『道﹄的分寸是如何把握的?您的教学宗旨是什么?您在教学中希望体现哪些东西? 答:我觉得理念审美这方面,不能要求学生都跟老师一样。老师强调的最重要的还是能力方面。应该是这些方面多关注一些。具体来说,比如理念,一些审美的东西,如果要是让学生都一致了,这会影响学生独立的发展,这是关乎个性的事儿。觉得在学习过程中主要是能力要特别注重,要求能力比较全面,比较深入,这样一来,对他以后发展比较有利,他不管有什么新的理念,有什么想法,他都有能力做出来,这才是重要的。具备了基本的能力,以后碰到问题就能解决,他的审美有自己独到的地方,理念上跟别人不一样,他都能做出来,这个很重要。就怕有的人有想法,也有理念,弄出来的东西乱七八糟,终究也会失败的。尤其是中国书画,这种能力对作品的成功是一个前提,不能说它是最重要的,但这是前提。 问:您对于学生们的期待是什么?或者说,您的艺术理念,您的教育理念,希望在学生中做怎样的传承? 答:我们现在从事的是跟传统文化紧密联系的艺术门类。不仅仅要注重个人的人品,艺术方面的修养也要摆在比较靠前的位置。这个问题年轻的时候听长者这么说并不在意,随着岁数越来越大,觉得还真是挺关键的。因为传统艺术这个东西实际上体现的是整个人的一个状态,你的作品实际上表现的是你这个人,所以这个人到底怎么样,关系挺大的。它既不是纯技术、也不是纯观念的一种。古人说,陶冶性灵,是指的精神的、心理的层面,是指内在修养层面的东西,这种东西通过艺术陶冶你的性灵,反过来也是你的性灵在作品中的一个全面体现。这个东西表面上看,好像挺虚,现在觉得它越来越实了。开始学习都会带有模仿的痕迹,但最终创作的时候应该完全是你自己整个修为的一种体现。你的作品是你整个生活、心理状态的一个综合。如果把这两个问题都给孤立起来看,那估计没有什么好结果。 实际上你每天都将面临一种选择,不管是学习还是创作,传统如江似海成百上千的东西摆在你面前,从哪儿入手?如果一辈子听别人说明天学那个,后天学那个,没有自己的主张,这是很危险的。这也关系到你的观念,观念的根本在哪儿呢?它就是你对整个世界思想价值、审美的价值的体现,你的修养,你的认识和能力水平时刻都与此相关。为什么有人学10年成了,你学了20年还没成?那肯定是你乱七八糟东一下西一下,找不着北,你自己都不知道干什么。理念认识是时刻都在左右着你。实际上,一个清醒一点的人,对自己的认识和对客观的认识都是把握得比较准确的人,你瞎折腾,浪费时间,最后糊里糊涂地很可能一无所成。 问:说说关于『寸耕社﹄的话题。成立社团作为文人雅集的一种方式,自古有之。大家聚在一起,就能够形成一种交流。我觉得交流包含两个概念,一个是输入信息,一个是输出信息。我讲你听,我就是在『输出﹄;你讲我听,我就是在『输入﹄。现代科技飞速发展,交流的方式五花八门,举一个小的例子,比方说现在的手机微信,组一个群,在里面就能很方便地、随时随地的互相说话、聊天,它是一种新型的集合方式,可以很便捷地进行交流,而且不用人为地组织攒到一个现实意义的空间里头。请问,您怎么就有了组织成立『寸耕社﹄的想法?其意义何在? 答:缘起是去年到太行山写生,转了一圈儿,好多东西都觉得太有意思了,以后有点这样的游历活动,大家能够在一起多交流交流。我觉得学生都有这么一种愿望,希望在一起有点活动,大家能够交流,能够在这个过程中提高。你比如搞一个展览,能够交流作品。你在网上也可以亮几张,但是现在说拿出几张来都比较认真了,自己觉得比较满意的,拿来互相观摩一下,每个人心里都有想法,张三进步了,李四好像有点滞后,或者感觉我这个得到大家肯定了,老师也说不错,展出效果也不错,更有信心了,我觉得就是这个意思。咱们没想去弄那些风风光光热闹的事儿。比如说咱们好不容易弄一个展览,第一次集体展出却跑到山沟里去,谁去看?本意就在这儿。 问:就是希望大家通过一种经常性的、面对面的交流方式,能有所提高。 答:对,还是希望大家能提高,能够不断地促进大家的艺术探索、创作的积极性,或者是大家看看每个人自己能够反思一下。 问:今年6月中旬,『寸耕社﹄首届社员作品展要在山东的东山书院举行,在您刚才说到的山沟里头举行。您对作品的要求是,每人提供10件作品,精选其中5件编入画册,而仅选两件作品参展,可以说,您希望从大家的作品中精中选精。您主持流行书风展的时候也是集思广益,当时在很多细节上也是挺审慎的。 答:有点像,有那么点儿意思。 问:对,就是说在细节上考虑得挺周全,挺审慎,同时做出来的方式也很有全新的意味,展览给人有别开生面的感觉。您对寸耕社首次的集体亮相有什么期待吗? 答:没有什么太多的想法,上次看了大家的作品感觉还不是特别理想。当然每个人搞创作都这样,他自己面对眼下的问题,有点『身在此山中﹄的感觉,很难看清自己哪些更好点,这具有普遍性。所以多拿点可能会有好处,大家一块看看能选得更准一点,总之大家还是都希望它更好点。我有时候搞一个东西,要过一段时间才能看出哪个更好,也可能不是最好的。因为你脑子里纠缠一个问题,可能你觉得这个我解决了,其实全面衡量起来,可能另外一张好,这是看不清自己,都有这个问题。也许装裱好,挂出来也许会不一样。艺术创作挺难的,所以我希望大家通过这些活动,能够自己认真地反思,总结自己现在所处的状态,能够走对路,能够提高得更快一些。一个是认准目标,一个是及时补课。实际上,包括我自己也是在不断地补课。 问:您觉得以后『寸耕社﹄在哪些方面可以做些工作?或者说,您对『寸耕社﹄的以后有什么期待? 答:一切都顺其自然吧。大家有兴趣,有热心,有一些比较适合的活动就聚一聚。我们不能像有组织似的。这只是一个师生联谊的形式,没有那么具体的工作计划、宗旨。大家都继续学习,努力进步,就是这么一个东西,不能叫组织。如果合适,这一年想法多就搞两次、三次,没有也许就不搞,大家商量着来,大家觉得这个合适,就做一做。如果大家觉得不感兴趣了,也不强求。 问:就是以一种轻松自在的方式,如朋友们的相处一样,某一天,有人张罗去一家新开张的茶社喝喝茶吧;后一天,又有人撺掇,哪儿哪儿有一家羊肉烤得棒极了,咱们去吃吧。类似的一个放松方式,但是主要还是为了交流与提高。 答:是的,这样子就非常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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